第四回

天空轟鳴。

一架戰術偵察型直升機,雙螺旋槳低空飛行,在楊家老宅的庭院上空盤旋,氣流掀起滿地塵土與落葉。光是那聲音,就像戰場前奏。

駕駛艙裡,若芸抱著門框,聲音尖得像要破音。

「我要一個人……爬、這個、樓梯下去!??真的假的啊!!!」

她手還死抓著艙壁,臉色蒼白,雙腿微顫,一邊叫一邊一階一階往下爬,全身哆嗦像小白鼠遇到水。副駕駛一邊偷笑一邊拍下畫面。

而她身後,一個身影早已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跳。

——呂祥。

落地無聲,像一塊黑鋼灌鉛砸入夜色。

他的裝備比平常更兇狠:

一把重型三叉戟背掛於肩,如同地獄刑具般沉重霸氣。

背部綁著改造型衝鋒槍兩把,腰間是整排的高爆煙霧彈與震撼手榴彈。

他目光一掃,看清眼前畫面——

楊戟倒臥在血泊之中,Crow站立在前,刀尖仍未收起,副隊長與三名幹部側後壓陣。

「……遲到了,對吧?」呂祥壓低聲音,站在楊戟前面,三叉戟重重一轉,穩穩橫於身前。

「抱歉,回家處理事情耽擱了點。」他語氣像過年晚到吃飯。

「剩下的,交給我。」

楊戟咬著牙,看著他的背影。

「你真她媽的來晚了……」他笑罵一聲,卻含著血,「再晚一點就收我屍了。」

呂祥沒有轉頭,只是抬了一下左手拇指,對他比了個「交給我」的姿勢。

Crow臉色終於變了。

他放低重心,眼神凌厲起來,不再像剛才那樣從容戲耍。他舉手一揮,聲音冷冽:「一起上。」

「這傢伙……不能單挑。」

三名幹部立即散開,副隊長咬牙從右側包抄,四人呈半弧形壓來。

而呂祥……只是踩了半步前,三叉戟指地,氣場狂傲如魔。

他深吸一口氣。

「來啊。」

「你們四個一起上阿!」

地面一震。

三名幹部同時動了。

副隊長從右側衝出,雙手電擊鎖鏈如蛇舞纏繞,直奔呂祥頸部。左側幹部抽出雙刃匕首,一記低位滑步想取下盤。中線幹部身高超過一米九,拎著震擊棍強壓正面。

這樣的圍攻,連Crow自己都不敢輕視。

但呂祥動了

不是閃,而是迎。

他右腳一蹬,直接撞上中路重裝幹部的身體。

「砰!!」

像撞樁機一樣,對方整個人飛出去,撞斷兩根庭院樹柱。

右側副隊長的鎖鏈在空中纏住他的左臂,但下一秒,呂祥竟反手一抓,硬生生拉住整段鎖鏈,把副隊長整個人甩過來。

砰!

副隊長身體狠狠砸在庭院牆上,牆面龜裂,喘不過氣。

左側雙刃幹部已逼近,連人帶刃一滑即刺向呂祥腰部死角。

卻忽然踢空。

呂祥只是一個小小旋身,三叉戟一轉,戟尖一戳。

啪!!!

那人下巴直接被挑飛,兩顆牙齒噴出,身體反射性後翻,倒地失控。

短短八秒,三人全倒。

Crow眼神發沉:「……他變強了。」

身後最後一人,是他的副指揮,也是傭兵團裡體能最穩定的近戰核心——平時五秒能制伏A級目標,三次測驗全滿分。

這人沒多說話,低腰,衝刺如豹。

他一拳砸向呂祥肋部,角度極刁,若是中招內臟必碎。

呂祥不閃,也不擋,僅是踏前半步,整個身體直接貼近對方,左肩硬吃對方一拳。

「你打得夠深嗎?」他咧嘴笑。

「那換我了。」

三叉戟背部反挑,像巨鎚掃過。

砰!!!

那名副指揮身體飛了三公尺,落地時還滾了兩圈,吐血倒地不起。

Crow瞇起眼。

整個院子安靜下來,只剩下倒地的呻吟聲與微弱風聲。

四人,全滅。

呂祥站在庭院正中央,三叉戟插在地上,血跡沿著戟刃緩緩滴落。

他轉頭,望向Crow,語氣冷得像刀:

「太弱了」

「不夠打。」

Crow眼神一沉,終於拔出第二把刀,握得比之前更緊。

「……好。那我不客氣了。」

Crow與呂祥之間的距離不過三米。

三叉戟與雙刀交擊,每一下都宛如戰鎚碰撞鐵盾,震耳欲聾,火花四濺。

呂祥身形快速推進,每一擊都力道沉重,Crow則以靈活步伐與角度變化迎擊,時而近身閃刺,時而翻身脫離。

他們都知道對方不是能一擊擊倒的對象。

「你留手了。」呂祥忽然低聲說。

Crow冷笑:「你也是。」

他雙刀交錯,做出一個極難破解的封鎖式雙斬,但呂祥以三叉戟柄一擋一旋,竟將兩刀同時挑開,強硬撕裂空間,反壓回去。

Crow身體一滯,後退兩步,戟尖幾乎擦著他的臉劃過。

「你想活抓我?」Crow問。

「我怕你人死,這些人就沒人救。」呂祥眼神淡漠。

兩人都沒把用全力,都還有目的。

就在此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頻音波從上方而來。

若芸終於從直升機後梯下來了,滿臉蒼白,一腳踩空滑了一跤,跌在地上。

她一抬頭,看見一地血、一堆昏迷傭兵、還有兩個人像動作電影一樣砍來砍去,臉色更白了。

她一轉頭,又看到牆角那個……滿身血、臉蒼白、喘息如破鼓的男人正靠著牆勉強坐起。

楊戟。

「啊啊啊你流好多血啊啊啊啊啊你還好嗎啊啊啊你死了嗎啊啊啊!!!」她直接衝過去,兩手想扶又不敢扶,結果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乾脆爬過來把主角拖到牆角邊。

「這裡是什麼鬼地方啦!!那些人是什麼啦!!你是誰啦!!嗚嗚嗚是不是我不該來我是不是要死在這裡了!!」

楊戟被拖著移動時整個臉痛到變形,剛想罵人,但看到這傻女孩哭到睫毛亂飛的樣子,一口氣竟然沒罵出來。

他咳了兩下,吐出一口血,氣若游絲地說:

「……妳們……兩個也差太多了吧……」

「……什麼東西差太多?」若芸愣了一秒,「大叔你在說什麼啦??」

她看著主角的臉,有點不知所措。

「妳……到底是怎麼長成這樣的……」楊戟靠著牆,整個人像破掉的水泥袋,卻還是露出個無奈到極致的笑。

「……那傢伙……一隻手幹掉三個人……妳連樓梯都爬不下來……」

若芸臉一紅:「欸!欸你很過分欸我這是正常人!我才不想跟那些怪物比咧!!」

就在這邊鬧哄哄時,前線傳來金屬斷裂聲。

「鏘!!」

Crow的左手短刀被呂祥一記橫戟擊飛,飛出三米遠,「咚」地插在地上,劍身嗡嗡作響。

Crow退了三步,嘴角一絲血跡滲出,終於臉色完全沉下。

呂祥緩步逼近,三叉戟再次轉起,這次氣勢比剛才強了整整一倍。

他眼神裡,沒有笑,只有一句話。

「結束了,Crow。」

Crow站在三米之外,左手刀已被擊落,右手刀反握於手中。

呂祥緩步逼近,三叉戟在空中旋轉,劃出如地獄鐘擺的聲音。

「我說了,結束了。」

Crow低頭看了眼自己還能活動的右手,再看了眼倒在地上、半昏半醒的幹部們,眼神收斂。

他知道。

今天贏不了,也救不回。

「唉,真可惜啊……」

他忽然開口,語氣竟然像在聊天:「其實我還挺欣賞你們這種『肯為人衝』的類型,跟我們這種『只為自己活著』的,差很遠。」

呂祥眉頭一皺,三叉戟停住。

「……想拖時間?」

「喔,不敢不敢。」Crow笑了笑,忽然抬手,將手中最後那把刀向呂祥扔去!

呂祥下意識抬手一擋。

就在那一瞬。

嘭!嘭!嘭!

滿地的煙霧彈與閃光彈被他從靴子側踢出,連續爆開,整個庭院瞬間被白光與濃霧吞噬,視野完全被搶奪。

「JOKER:視線模組已被遮蔽,敵方信號消失,疑似開啟短距離遮斷干擾器。」

「Crow!!」

呂祥大喝一聲,三叉戟橫掃煙霧,但碰到的只有石與風。

霧中,一道聲音迴盪。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聲音收斂,氣息全斷。

幾秒後,煙霧逐漸散去,留下的只是一地的沉默與焦味。

呂祥站在原地,眼神冷如刀,過了幾秒,才重重吐出一口氣。

「可惡……」

他將三叉戟重重插入地面,鐵聲嗡然震響。

「這傢伙……每次都能跑。」

他喘了口氣,轉過身,看向牆角。

楊戟還靠著牆,臉色慘白,但神智還在,嘴角還勉強掛著那種死裡逃生的、想罵人又懶得罵的表情。

而若芸坐在他旁邊,一臉被閃光彈閃過的驚魂未定,還拿著手在空中亂揮:「我看不到啦!!那是什麼!誰在閃我!!你們打架不能開遠一點嗎嗚嗚嗚——」

呂祥沒管她,快步走過來,蹲下來檢查楊戟傷勢。

「……你現在怎樣?」

楊戟眼神沒力地瞥他一眼:「問得好像我還能回答一樣。」

呂祥苦笑,撩起楊戟的外衣,一邊查看肋骨變形情況,一邊用隨身的醫療針劑針頭插入他大腿外側快速止血。

「你有幾根骨頭是斷的。」

「應該比你剛才踹飛那幾個少一點。」楊戟喘氣回道。

「……鈴綺呢?」呂祥低聲問。

楊戟閉上眼,咬了咬牙。

「送醫院了,老劉護送……她,撐到最後……她盡力了。」

呂祥點點頭。

「我知道。」

他站起來,目光一掃周圍:「剩下的……都得處理了。」

他看向遠處倒地的副隊長與幾名幹部——其中兩人已無呼吸。

「你休息,我清理這裡。」

他說完,拔起地上的三叉戟,肩上的殺氣雖已降,但那種「要是再有人來,我會殺光他」的氣場,還在。

楊戟靠著牆,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真的越來越像地獄了。」

「嗯。」呂祥頭也沒回地說。

戰場歸於寂靜後,呂祥確認整體區域無異常,將仍有生命跡象的傭兵副隊長與一名幹部拖進地下室,用強力束帶固定後進行初步止血。兩人被鎖在獨立封閉間中,監控與通訊已交由JOKER接管。

他回到地面,目光落在仍靠著牆壁氣若游絲的楊戩身上。

「我扛你上去。」

「廢話……你以為我還能跳芭蕾?」楊戩語氣沒力,但嘴還硬得跟鋼條一樣。

呂祥蹲下,將他橫抱起來。雖然他傷重,但依然死死握著自己的劍不放,就像一頭遍體鱗傷的狼,即便癱了,也絕不鬆口。

他們踏上樓梯,一路無聲。

直到來到二樓房間。

「……那箱,打開它。」楊戩抬了抬下巴,指向牆角那個銀白色的長型裝備箱。

呂祥走過去,打開一看——裡頭是一件黏合式緊身裝備,全黑,薄如皮膚,纏著數條針管與微型感應貼片,某些部位還貼著「測試中」、「未校準」等紅標。

「這什麼鬼東西?」

「醫療再生服。」楊戩閉著眼喘氣,「促進新陳代謝、免疫系統與細胞修復……理論上能讓我起死回生。」

「理論上?」呂祥眼神一沉。

「缺點是會爆痛……還有可能讓我昏個十幾個小時。」

「……」

「但我知道你在。」楊戩輕聲說,沒有命令、沒有安排,只是很單純的一句交託。

呂祥蹲下來,開始協助他穿上那件再生服。裝備纖維從傷口周圍滑過時,楊戩整張臉抽搐了一下,額頭冒出一層汗。

「我操……這東西像是把火焰拉鍊縫在皮膚上……」他咬著牙,但沒吭聲地撐著。

呂祥一邊固定接頭,一邊低聲說:「你從以前就這樣,什麼爛東西都敢先穿身上測試。」

「不這樣做,JOKER的治療模組哪來的核心數據……」

「……還想講道理,等你醒來再說。」

再生服接合完成,微光從衣物邊緣亮起。針頭自動刺入皮膚,開始釋放鎮痛與激活因子。

全身震了一下,像觸電般彈了半寸高。

「嗚……幹你娘的科技啊……」

「JOKER會監控你的體溫與內部狀況,有任何崩壞反應會立即警報。」

「你不要讓若芸亂跑,別讓她看到這畫面……會以為我在被電療強姦……」

呂祥撇過頭,沒好氣地說:「閉嘴好好睡吧,楊戩。」

楊戩終於放鬆下來,呼吸平緩,嘴角還留著一抹斷電前的慣性微笑。

「十二小時內……別讓我家被炸了……」

下一秒,他徹底失去意識。

呂祥看著他安靜地躺下,機體數據緩緩穩定。再生服開始微發熱,整個房間陷入低頻震動與淡藍色燈光之中。

他站起身,關燈,只留下一盞牆上的備用照明。

走到門口前,他回頭最後看了楊戩一眼,低聲說:

「……你給我活著醒來。」

門關上。

黑夜將他的沉睡吞沒,而他交付的一切——現在,由我來守。

呂祥坐在書房桌前,雙手還帶著些微血痕,但眼神早已冷靜。

他正在思索——

「要怎麼聯絡鈴綺……?」

就在這句話剛冒出來時,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中性聲音。

「建議聯絡老劉,由他提供醫療進度。」

呂祥頓了一下,轉頭看向牆上那台螢幕。

「……你是誰?」

「……」

「請問你現在才發現我一直在跟你說話嗎?」

呂祥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皺起眉。

「欸對欸……你從剛才就在回我,那你是……?」

「我是JOKER,這間屋子裡所有智慧系統的核心人工智慧。」

「設計者為楊戩,原型依據林書辰構建。」

呂祥一聽,眼神微變,喉頭動了一下。

「……原來如此,怪不得……有點熟悉的感覺。」

他站起來,背對螢幕,語氣很平靜。

「書辰那傢伙的聲音我熟。只是……沒想到你還在。」

「我是他的部分模擬人格,但不具備完整情感記憶。請勿對我投射過度個人情緒,這對運算效率會造成干擾。」

呂祥苦笑。

「你連嘴賤的習慣都繼承得這麼準確喔。」

他重新坐下來,仰頭望著天花板。

「好啦,那現在你說了算。你來指揮,我只會打架,這種事不是我專長。」

「確認接管:現場管理權限已交接至臨時執行單位“JOKER模組”,現場作業人員為呂祥。」

螢幕一閃,畫面切換為全宅地圖與戰後損毀報告:

「儘管目前危機解除,但根據敵方的行動模式與後勤部署能力,再次行動的機率為87.4%。」

「建議立即加速地下化進程,並銷毀地面建築,以全面轉為掩體用途。」

「如無法在48小時內完成,應立即遷移關鍵設施,或執行自毀程序掩蓋據點痕跡。」

呂祥揉了揉太陽穴。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來:

「……先讓我打給老劉吧,我想知道鈴綺怎樣了。」

「通話已建立。」

螢幕轉接,畫面出現熟悉的老臉。

「你終於打來啦。」老劉拿著一杯咖啡,看起來滿臉倦容,「情況剛穩下來。」

「鈴綺呢?」

「命是撿回來了,正在加護病房裡睡得像豬一樣,還插著一堆管子……但她撐過去了,照現在這樣推算……再兩天應該會醒。」

呂祥輕輕呼出一口氣。

「楊戩呢?」

「嗯……」呂祥瞥了畫面外一眼,「那傢伙穿了什麼鬼裝備昏過去了,說什麼加速代謝會痛到飛天。JOKER在看著,應該沒事。」

「……好。」

「那你先不要回來。等我這邊安排好,我再叫你過來。」

老劉皺眉:「你確定?」

「我怕你看到我炸老宅會心痛。」

老劉翻了個白眼,掛斷通話前補了一句:「你小子要是敢真炸,我回來第一個炸你。」

通話結束。

呂祥看著螢幕,默默站起來。

「好了JOKER,從哪開始炸?」

「建議從大門至主廳區段開始執行掩體破壞,將所有痕跡抹除。」

「那就叫人吧,老子炸給你看。」

我醒來時,第一個感覺是——

冷。

不是刺骨的那種,是那種你躺太久、血液回流還沒通的「麻冷」。

第二個感覺是痠。

全身痠痛,像是被人用板手從腳踝一路敲到肩胛。

喉嚨乾得像吞了一包沙子,我試著發出聲音,但只發出一聲……不知道像貓還是像死老鼠的低啞。

「……咳……」

這裡是哪?

我緩緩睜開眼,視線上方是一排白色弧形的拋光天花板,有點像以前去做核磁共振的那種醫療艙。

空間太靜了。

我下意識想開口喊:

「……JOKER?」

沒有回應。

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我現在身上沒戴眼鏡,也沒接耳機。

「……幹。」

我試著撐起身,背部一陣抽痛,肋骨像在抗議。

我剛剛……應該是在穿完再生服後昏過去了?然後被搬來這裡?

正當我還在努力想弄清楚自己是在哪、還活著沒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聲音。

「目前呼吸正常,心率持穩,內部組織修復程度已達62%,比預估進度快了20%。」

「肝功能有些波動,應該是他這人本來就亂吃東西。」

是兩個人。

聲音一男一女,語氣聽起來像在彙報什麼醫療數據。女的聲音清亮乾脆,男的語速小心翼翼。

我皺眉,正想開口喊人,門「刷」地一聲自動打開。

一女一男走了進來。

女人大概三十歲上下,白大褂、黑絲高跟鞋、短裙,看起來像是直接從軍事醫療廣告走出來那種人設。她戴著細框眼鏡,手上拿著一疊資料與一台掃描平板,正在低頭對助手說什麼。

結果她一抬頭,看見我正睜開眼睛。

——她整個人愣了三秒,然後大叫一聲。

「副總醒啦~~!!!」

下一秒她把手上的病歷板整疊塞給助手,踩著高跟鞋衝出門口,沿路大喊:

「副總醒啦~~醫療長快通知!!!副總活著醒啦啊啊啊啊!!!」

我滿臉?????

留下的那個男助手一臉尷尬地站在原地,看著我,又看看自己懷裡剛被強塞的資料。

「呃……副總……您好,我是呂家醫療部隊的小隊長,代號‘青戟’,剛剛那個……是我的上司,醫療部副隊長,她叫杜婉瑜……」

我:「……」

「呃,她就是那種比較……情緒外顯一點點的人啦……我們這兩天都在您身邊待命,老劉有過來巡房、呂祥也聯絡過幾次,只是他後來去處理基地整備……」

我眨了眨眼,撐起身來靠在床背上。

「我昏了幾天?」

「不到兩天,四十六個小時……但根據再生服的反應,我們原本以為您至少會昏三天……這個數據……真的很猛欸。」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換上乾淨的醫療制服。手上還有幾根點滴管,臉沒鬍渣,但喉嚨乾得跟水泥牆一樣。

「給我水。」

「啊!好好好我這就拿!」青戟像兔子一樣轉身衝出去。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深吸一口氣。

回來了。

那條差點被Crow終結的命,現在還在我這裡跳動。

「……那傢伙,現在在哪?」

我低聲問,但沒人回答。

但我知道,JOKER聽到了。

我還在吸第二口水的時候,那個剛剛衝出去尖叫的女醫生又衝了回來,這次手上多了平板、醫療掃描棒、針筒、咖啡、還有一堆我懷疑是從隔壁診間搶來的東西。

「副總你真的醒了!我好感動欸你知道嗎!你從再生服送進來的時候我看那細胞壓力跟血液飽和指數我還以為你直接會在修復過程中變成一灘史萊姆你知道嗎?結果你居然醒了!你是不是有偷偷在肝臟裡裝引擎?還是那個服裝根本是某種外星科技?你之前是不是研發軍武時偷偷挖到外星飛船啊?你這個細胞再生率我都可以寫SCI了你知不知道?喔對了你那個裝備我可不可以研究看看——」

「等等——等、等等、妳、冷靜一下。」我差點沒被她話速轟死。

她停頓了一秒,思考了大概零點三秒鐘之後回:「不行欸,我現在冷靜不下來!」

我已經快放棄跟她對話了,結果門再度被推開。

「婉瑜。」

這聲音像蓋子突然蓋上水壺,整個房間瞬間噤聲。

呂祥站在門口,還穿著半件拆除用的戰術背心,身上沾著建築粉塵與炸藥碎屑,背後的三叉戟還有泥漿沒擦乾。

杜婉瑜頓了一秒,像切換成診所模式般立刻彎腰九十度。

「報告副指揮官,患者生命徵象穩定、反應正常、肌肉功能未退化、再生服排斥反應無發生——我先出去了!」

她拉著青戟助手「刷」地一聲出門,只留一句「副總早日康復~~~」遠遠飄進來。

我望著她飛快撤退的背影,有點懷疑她到底是醫療人員還是演出團隊。

「你這裡醫療人員……都這麼有戲?」

「不是。」呂祥關門,走進來,「只有她這麼吵。」

他拉了張椅子坐到床邊,目光掃過我胸口。

「身上應該還痛?」

「像全身骨頭被高麗菜刀剁過一輪。」

我吐氣,抬頭看他,「現在情況怎樣了?」

「你昏迷後,JOKER馬上接手現場指揮。」他語氣冷靜,語速偏慢,像在還原災難現場,「我們開始執行你提案過的計畫C,也就是爆破地面、轉入地下化作業。」

「嗯,我知道。」

「……但不小心炸過頭了。」

我抬頭。

「……你說什麼?」

「爆破點火力調大了兩格,後山那塊山壁直接塌了半邊。」

我:「…………」

呂祥繼續說,臉一點都不愧疚。

「然後後山崩塌的地方,露出一大片奇怪的金屬結構,我本來以為是什麼戰前遺留的基礎設備。」

「補充說明。」JOKER的聲音忽然在耳中響起,「該區域為戩先前曾標註過的未知建築體,早在建造本據點前即存在,因外殼為高密度複合合金,曾嘗試開挖但進度不彰而棄置。」

我微微皺眉:「你說的是那個?」

「根據此次爆破,外層部分結構受損,JOKER模組得以進一步靠近並建立連線。已確定該設施為一座具備獨立能源、避震結構、醫療模組與全功能基建的地下避難核心。」

我眼神一變。

「你是說……那是一座完整的『地下都市模組』?」

「正確率超過87%。尚在內部資料整合與結構建模中。」

「……」

我轉向呂祥。

「你怎麼處理的?」

他露出一個完全沒把那地方當遺跡的表情。

「我就用腳踹開門啦。」

我:「……」

他理所當然道:「你不是說過所有門只分兩種?要嘛能開,要嘛能踹。」

我翻了個白眼。

「然後?」

「然後我就開始搬人、搬裝備、搬你。」

「……你把我像貨物一樣搬過去?」

「你那時已經在再生服裡泡得像熱狗,我又不能叫老劉再回來,不然呢。」

我沒力地靠回床背。

「所以這裡……就是那座設施的內部?」

「嗯,我挑了臨近醫療倉庫的核心區域當你臨時病房。」

「目前據點正在重整命名,預計登錄為:『次階段計畫—J-01』。」

我沉默幾秒。

爆山、開門、搬人、搬倉、接管系統、啟動新據點。

……我不過睡了一覺,他們就直接升級版本。

我一邊咳,一邊喃喃:

「靠北……到底是我太弱還是我太強……」

說真的,能夠從那種半死不活的狀態醒來,第一個反應通常是:我還活著嗎?

但我醒來幾個小時後就坐在這間被炸出來的地下指揮中心,聽著一個AI跟一個打架狂在我耳邊像老夫老妻一樣拌嘴,我突然懷疑我是不是死得不夠透。

面前三面螢幕分別顯示施工進度、倉儲分配與人員管理,我剛接回控制權,正在看JOKER列出的整備清單,下一秒耳機裡傳來熟悉的低音懶聲。

「我覺得還是打架比較好,這什麼挖三公尺、鋪鋼板、標記坐標、隔熱層這些東西煩死了……」

「那是因為你腦容量跟你鞋墊厚度一樣。」JOKER毫不留情地反擊,「我說三公尺你就真的只挖三公尺,連一公分都不超過,連斜角都沒給。」

「你不是說三公尺嗎?我還量了兩次欸,這很準好嗎。」

「準不是這樣用的,你是土木機器人嗎?」

我翻了個白眼,轉過椅子。

「你們是把避難行動當畢旅來辦?還玩得蠻開心的齁?」

「你都快死掉了,我們總得找點樂子。」呂祥懶洋洋地靠在牆邊。

我瞪他:「你除了打架,就不能多學點東西?你現在是基地副指揮欸。」

「所以才說我負責打架啊。行政那些給你,數據那些給JOKER,分工合作很重要啊。」他理直氣壯。

JOKER順勢補刀:「以呂祥目前的認知圖譜,大腦對數字的反應仍停留在國小乘法表。進階指令建議不要超過兩句話。」

我忍不住噗哧一聲,險些噴出咖啡。

「夠了,別嘴彼此了。鈴綺怎麼樣了?」

「根據最新報告,鈴狐-01現於特級醫療中心,處於ICU觀察階段,目前生命徵象穩定,並由其個人小隊全天候守衛。」

我鬆了一口氣。

「好……只要她沒事。」

我們一路沿著通道往地下大廳走。

這裡還在施工,一些吊臂還掛在半空,地板上散落著工具與裝備箱,而這座未知設施的空間比我原本想像的還要大上數倍,像是誰在地底建了一整個城堡預備用來冬眠。

走到大廳時,我第一眼就看到老劉

他不知怎麼從老宅搬來一張破舊木椅,就那樣安安穩穩地躺在這充滿未來科技感的地下設施裡,看著一台完全沒訊號的舊型電視,配著啤酒喝得有聲有色。

像是在一間高科技難民庇護所裡開了一家士林夜市分店。

我走過去,完全無預警地一手搶過他的啤酒,一口灌完。

「喀喀。」

老劉彈起來:「搶匪!!!」

我把空罐丟進旁邊的回收槽,長長吐出一口氣。

JOKER立刻在耳邊補刀:

「依據您目前的體能狀況,最需要補充的是高濃度維生素B群與鋅,不建議攝取酒精。」

我轉頭。

「閉嘴啦,我都死過一回了,喝口酒怎樣?」

然後我自己先笑出來。

接著,連呂祥也笑了。

老劉看著我們,一臉無奈地搖頭:「你們真的哪天會喝死在實驗室裡。」

「總比死在辦公室裡好。」

我們仨都沒再說話,但氣氛,像是短暫地從地獄口退了一步。

活著真好。

我在老劉那張老舊木椅上坐下,腳往前一伸,總算有點人樣。

耳機裡還有JOKER的低頻運作音,我腦子卻開始盤算:

目前地面已炸、基地轉入地下、鈴綺還在加護病房、Crow已撤退……那接下來該怎麼部署……資源統整、外部聯絡……

但越想越覺得哪裡怪怪的。

好像,漏了什麼。

我皺著眉頭,摸了摸額角,低聲問:

「JOKER,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啊?」

耳機靜了一秒,然後那熟悉的機械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根據資料庫回溯與情感邏輯評估,您目前的狀態可歸類為:經典渣男型遺忘反應。」

「少爺曾指示全力保護之對象,陳若芸小姐,目前正站在您斜後方第三根金屬支柱後方,望著您五分鐘又三十二秒,情緒指數偏高。」

我整個人彈起來。

「——幹!!對吼,我忘了妳啦!!」

我轉頭的瞬間,只見一個穿著白色寬版襯衫、短褲、拖鞋的女孩子,一臉幽怨地從柱子後面走出來。

她頭髮亂糟糟、眼鏡歪一邊、臉上還貼著不明膠帶,手上抱著一隻不知道哪來的玩偶,腳邊拖著一瓶沒開的礦泉水。

那眼神就像被丟在遊樂園裡三天沒人帶她玩的國中女生,配上一張「你最好給我一個交代」的臉。

「你……是人嗎?」

她走到我面前,斜眼看我,語氣直接進S級審問模式。

「你還活著?你傷成那樣還活得下來?你是異形嗎?太扯了吧?」

我:「呃……我……」

「然後呢?」

她雙手一叉腰,聲音漸漸拔高。

「你帶我來這裡幹嘛啦啦啦啦啦啦!!」

「我已經問過十個人了,每個人看到我都像看到鬼一樣!不是說不知道就是叫我閉嘴,還不讓我出去欸!我不是犯人好不好,我也沒偷電瓶車啊!!」

我快被她的語速砲轟擊沉,想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我、我那時候昏迷了兩天……我本來是要讓妳……」

「讓我啥?放生?我是在野放中途之家?還是你失憶的劇情走到一半忘記還有我啊!!」

老劉在旁邊默默地把那台沒訊號的電視螢幕轉了個方向。

「……這齣戲,比八點檔還刺激。」

我一巴掌捂臉。

「JOKER,妳可以關掉我的語音輸出嗎?」

「根據目前狀況,您已不具控制發言權。請誠懇面對社會性死亡。」

我看著若芸氣呼呼地叉腰、眼眶有點紅、臉還皺成一團,忽然覺得好笑。

不是那種想嘲笑她的笑。

是那種「啊,我還活著,才會遇到這種人」的笑。

我長長吐了一口氣,然後笑出聲。

「對啦對啦,我是該死,對不起啦……不過妳罵得挺順的,下次開個演講我幫妳拉贊助。」

她瞪我。

我舉起雙手投降,笑得更大聲。

「哈哈哈哈哈……真的,我都死過一回了,現在這樣還能被妳罵得滿頭包,真的是」

「太他媽爽了。」

我收斂了笑容,把空啤酒罐往旁邊一放。

「好了,先冷靜一下,若芸。」

她還在氣頭上,但看到我忽然換了一張表情,不自覺地也安靜了些。

我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邊緣,示意她坐下,她狐疑地盯著我,最後還是坐了下來。

「我跟妳自我介紹一下。」我一邊看著她,一邊慢慢地說:「我是妳姐姐的上司——前上司。她是我公司的秘書。」

她眼神閃了一下,沒說話,但我看得出她並不感到意外。

「她的事……妳應該也知道吧?就是那種工作狂、加班不眠不休型,」我苦笑,「不過她出了點事,所以我必須保護妳。」

若芸猛地一頓:「妳說……我姊出事?」

我點頭。

「我讓妳留在這裡,是因為我們還沒救出她。她現在在一個……我們還沒掌握的地點,但安全情況很差。妳在這裡,是因為我們接到情報,有人可能會拿妳當籌碼。」

若芸眼睛睜大,一口氣幾乎沒吸上來。

「她怎麼會不聯絡我……就算我們很少聊天……她要是出事怎麼可能一點都不講……」

「因為那人用妳的安全威脅她。」我平靜地說。

她的臉一下子全白了,身體都僵住,像被當頭棒喝。

我歎了口氣,語氣緩了下來:「但妳放心,我一定會處理。」

「我會把她救回來,然後送妳們一起回家——在這之前,妳得好好活著,好嗎?」

若芸咬著下唇,眼眶微紅,終於沒有再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轉頭看向牆上監控畫面:「JOKER,她的房間安排好了吧?」

「副指揮官呂祥三小時前已登記完成,位置在E-3段女性區域,一般防彈結構、雙層隔熱,內含衛浴與生活用品,目前使用狀況為:空。」

「好。」

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還隱隱作痛的肩膀,朝呂祥抬了抬下巴。

「帶她去房間休息。」

呂祥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看向若芸:「走吧,我帶妳過去。」

若芸轉頭看了我一眼,像是還想說什麼,最後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默默跟在呂祥後頭離開。

等他們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道盡頭,我深吸一口氣,走回那塊螢幕前。

「JOKER。」

「在。」

「切換控制模式,全域系統進入作戰級別。」

「確認中……驗證完畢。已切換為高權限作戰模式。」

螢幕一片閃爍,變為戰術排程與資源分配介面。

我坐下來,骨頭還在咔啦作響。

但我已經醒了,活著。

現在輪到我來還這筆帳了。

她已經忘了今天是星期幾。

甚至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用天花板裂縫的交錯位置來判斷「醒著」與「睡著」的差別。

這裡沒有時鐘、沒有窗戶、沒有手機。

只有白光、枯燥、還有那位——總是像影子一樣不動聲色的調查官。

雲龍。

他沒有對她做什麼。

也沒有說什麼。

就只是待在那裡,一邊看著她,一邊抽菸、一邊看漫畫——偶爾還會笑出聲,像一切都很日常。

但她知道,那些笑容的背後,是一種極其沉穩的警戒。

她不是犯人,卻也不是自由人。

她不是重要人物,卻又關係著極機密的真相。

這種模糊的狀態,已經持續快一個禮拜。

她洗澡、吃飯、甚至連換衣服,都在「有人授權」的前提下進行。每次詢問,都只有一句:「等等。」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副總還活著嗎。

不知道妹妹若芸安好嗎。

不知道父母是否知道自己被關在這裡。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在這片沉默裡,像一頭代宰的羔羊,只能等那刀落下來的那天。

就在她開始再次數裂縫的時候——

「嗡——嗡——嗡——」

警報聲驟然響起。

刺耳、急促、紅光閃爍。

「臥倒。」

雲龍第一時間站起,手按腰間配槍,冷聲喝道。

茹芸嚇了一跳,幾乎是反射性從床上滑下,趴在地板上。

「中控,怎麼了?」雲龍按下耳後通訊模組。

沒有回應。

整個通訊頻道像是被人拔掉了總線,只有些微斷續的「……嗶……砰……」聲音。

那是悶響。

隔著混凝牆體傳來的低頻爆破音。

「來了。」

雲龍低語,迅速拔槍,一腳踹倒旁邊的鐵桌,將其拖至門邊,形成臨時掩體。

他回頭瞄了一眼茹芸,聲音壓低但堅定:

「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做。不要出聲。」

茹芸點頭,嘴唇發白。

下一秒

「喀啦——」

門鎖被什麼東西外部強行轉動。

「喀噠。」

門緩緩被推開,紅光灑進來的那刻,一雙軍靴踏進門縫。

雲龍沒有猶豫。

「砰——!」

一聲槍響,血霧炸裂,剛踏入的第一個人直接倒地、腦後炸開。

他右腳一頂,把屍體踹回門外,反身一拎,砰!——門狠狠關上。

他反手一翻,雙肩瞬間用皮帶與金屬扣環卡住門板,再用身旁椅子與那張翻倒的桌子迅速抵住門縫。

「砰砰砰!!!」

外頭開始撞門。

「來得真不是時候……」他咬了根煙,一邊抬手把三發備用彈匣丟到桌面上。

然後低頭,看著蜷縮在床底旁邊的茹芸,目光不變,語氣卻沉了下來。

「別怕。我在這裡。」

「砰!砰砰——!」

門外開始不規則地撞擊,有金屬敲擊聲、腳步聲、槍枝保險解開的清脆聲。

雲龍咬著菸,臉色鐵青。

「媽的……」

他低頭從內袋掏出手機,一邊咒罵一邊解鎖。

「我才剛他媽看到五條悟被腰斬,正準備難過個三分鐘,這群王八蛋就殺上門來?是怎樣?不會看人臉色嗎?我還在沉痛欸操你們的——」

他一邊罵,一邊點開通訊介面,但螢幕一閃,顯示「訊號中斷/外部網域屏蔽」。

雲龍瞪了一眼。

「好啊,連屏蔽器都帶了……這不是臨時起意,是計畫性突襲。」

他深吸一口氣,菸火點亮半張臉,在冷白燈下閃了下。

耳邊仍然傳來細微的說話聲與交互站位聲響。

他蹲低身體,把整個身軀貼向門板。

——一、二……三……四……五人。

聲音位置分佈清楚,有一人蹲低疑似持長槍,其餘多為短槍配置。

危險係數極高。

但不是不能處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過身,看著正緊張地縮在牆邊、手死死抓著衣角的茹芸。

「喂,陳茹芸。」

她猛地一抬頭,臉色蒼白。

「來,靠過來一點,站到我後面。」

她照做,手腳還在發抖。

雲龍的語氣依然冷靜,像是在教一場課。

「聽好,我待會會開門衝出去,打亂他們的站位,這是你唯一能逃出去的空檔。」

「你數到三,立刻衝出去,往左邊跑。」

「左邊?」

「對,右邊是主通道,一定被他們封死了,**左邊那條彎進去是職員淋浴間,地勢窄、角度多,不好追,妳跑得了的話就躲在最內側一間,反鎖等我回來。」

茹芸的呼吸開始亂了,眼神驚恐。

「那……你呢?」

雲龍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卻透出某種絕對的篤定。

「我會回來。」

他把煙從嘴裡拔出,捏碎。

「我還沒看到五條悟怎麼復活,老子不會死在這裡。」

下一秒,他站起來,慢慢地握緊手中配槍。

空氣瞬間收緊,像一條即將斷裂的弦。

倒數的聲音,在他腦中一跳一跳地浮現。

準備好了。

「砰——!」

門猛地被踹開,金屬扣鍊與桌椅一瞬間四散。

雲龍像一道被彈出的子彈,一腳踏出。

他左手反手封槍,右手持槍,毫不猶豫連開兩發。

「砰!砰!」

——第一顆爆頭,第二顆穿喉。

兩個人當場倒地,還沒來得及扣下板機。

第三人已撲上前來,試圖奪槍近身纏鬥。

雲龍冷靜到可怕,雙臂一轉鎖住對方手腕,身體後壓。

後者試圖掏腰刀,但又怕誤傷自己人,遲疑了半秒。

這時,一道破風聲從側邊衝出。

茹芸——照著計畫從門縫奮力衝出,雙眼已經濕紅,死命往左奔。

「幹!跑了!就是她!快追!」

剩下兩人立刻轉頭,朝走道衝去。

雲龍勾起一邊嘴角。

「追你媽——」

一手發力,左肘狠狠一頂,將正在近身纏鬥的對手撞牆,當場昏迷。

右腳猛地一蹬,把最後兩人整個推進房內。

「砰——!」

房門再次關死,雲龍迅速將另一把武器橫插門把,卡死內部。

然後,他抽了一口氣,迅速轉身追上那個奔跑的身影。

茹芸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

她甚至沒時間思考自己是不是選錯路,沒時間回頭,也沒時間哭。

只有心跳,一下一下震著胸口,讓她覺得快要炸開。

彎過一個又一個轉角,穿過一道維修門後,她終於看到那塊銀白色的門牌:

「女職員淋浴間」

她像看到聖光那樣衝進去,猛力推開門,衝入最內側的一間,「砰!」的一聲反鎖。

整個人癱坐在地板上,大口喘氣。

冷水滴答滴答地從天花板某處漏下,滴在她手背上。

她抱住膝蓋,蜷縮起來,耳邊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然後,一個腳步聲,從外頭慢慢響起。

一步、兩步。

節奏穩定,踩在磁磚上,沉重又踏實。

茹芸屏住呼吸,瞪著門縫,心臟跳得像要衝破喉嚨。

那腳步聲,停在門外。

然後。

「啪。」

一聲輕響。

火柴劃開。

一根菸點燃。

空氣中浮起淡淡的菸草味。

「安全啦。」

外頭傳來雲龍那懶洋洋的聲音。

「可以出來了,陳小姐。」

「我們該離開特管中心了。」

「不走正門了,會被攔死。」雲龍一邊走一邊低語。

他低頭看了眼手上的傷勢,從左手腕延伸到袖口,有些血痕早乾,有些還濕著。

「走頂樓吧,叫直升機。」

茹芸:「……哈?」

「我說走頂樓,跑!」

雲龍拖著她轉入逃生梯,甩開一扇消防門,空氣一瞬間轉涼,鐵梯傳出金屬回音。

他們開始往上衝。

樓下,還能聽見腳步聲、呼喊聲、偶爾混著一兩聲——尖叫。

像是有人被拖進了某個房間,又或是某些普通職員躲避不及。

茹芸咬著牙不敢哭,眼睛睜大,一步步踩在鐵梯上,幾乎用爬的上去。

雲龍咬牙低罵:「媽的……連無辜的人都不放過……這群人是真的來開殺戒的。」

鐵梯還在震動。

茹芸忽然聽見一聲「碰!」,是下方兩層樓的逃生門被撞開。

她反射性地低頭往下一看。

——對上了一雙眼睛。

是蒙面的。

那人穿著黑色戰術裝,臉上蒙面,只露出一雙兇狠眼神,和——那雙眼瞬間瞪大。

「樓上!!快追!!」

雲龍一邊把茹芸往上推,一邊反身連開兩槍。

「砰!砰!」

槍聲在鐵梯間炸開,震得耳膜轟隆響,火光在牆上拉出扭曲倒影。

「快跑啊笨蛋!不要停!」

茹芸死命往上爬,眼睛開始泛紅,喘得像破掉的風箱,終於來到頂樓那道厚重的鋼製安全門。

「雲龍!門鎖住了!!」

她拍打著門,幾乎要崩潰。

雲龍腳下猛地一蹬,三步併作兩步衝上來,肩膀一偏,「砰!!」

整個人直接撞上鐵門,門板凹陷、鎖扣裂開、整道門「咣啷」一聲開啟。

——也在那一瞬間。

「啵——!」

槍聲輕微卻致命。

一發狙擊彈,從百米外的某處窗戶角度,「啵!」地射入門縫。

雲龍眼神一縮,身體條件反射地側開一寸,讓開要害。

子彈擦過左肩,直接炸開一團血霧。

「——操你媽!!」

他被彈力整個帶飛撞上牆壁,肩膀開了一個碗口大的洞,白色骨頭和爆裂的肌肉纖維瞬間扯裂。

他整個人彎下身,痛得眼角發黑,卻還是死命把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手抓住那道撞壞的鐵門。

「狙擊手!?你他媽認真!?」

「這裡是台灣欸!你是打從烏克蘭回來的嗎混蛋!?」

茹芸被他罵聲震住,還想衝上來。

「別過來!」雲龍低吼,臉色蒼白,「躲牆後!立刻!!」

她連滾帶爬躲進牆邊陽台死角,身體緊貼冷冰冰的水泥。

雲龍拖著那塊被他撞歪的鐵門,砰地立在自己身前。

「來啊……有種就再打一槍啊你這狗娘養的。」

他一邊笑,一邊咬牙將自己肩膀上的傷口用膠帶包起,血水止不住地往外滲。

但他的眼神,仍冷得像鋼鐵。

雲龍單膝跪地,左肩還在滲血,氣息不穩,但手卻依然穩得像機械。

他從腰後拉出那把漆黑的信號槍,抬頭瞄準天際那塊被狙擊火線分裂的空隙。

「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台灣人的韌性——」

「嘭!」

信號彈猛地竄出,像一束燃燒的希望,照亮夜空。

橘紅色火線沿著建築邊緣高飛,化作一道弧光。

但同一瞬間——

「啵!」

另一顆子彈緊接著襲來,精準地打爛信號槍的槍身,碎裂的槍柄炸得他整隻右手發麻。

他倒退一步,低頭一看,慶幸地笑了聲:

「好險,已經發出去了。」

遠方,一棟大樓之上。

狙擊手透過紅外線瞄準鏡看著頂樓爆閃的信號彈尾焰,手指依然穩穩卡在扳機上。

他低聲向耳機回報:

「目標發出求援信號,預估援軍三分鐘內抵達,是否繼續行動?」

對方沉默片刻,語氣冷如鐵塊:

「今晚沒抓到那女人,誰都不準回來。」

狙擊手回覆:「明白。」

他冷靜地裝彈,再次鎖定雲龍掩體,開始朝鐵門關節連續點射。

頂樓金屬哐哐作響,破裂聲、火花聲、碎屑聲一齊交響。

門後,雲龍已經用左手撐住整個彎曲的門板,右手則轉換為側握式握法,從縫隙探出火力。

「茹芸!別出來!躲好!」

「……好。」

女孩躲在側牆背後,緊咬牙關,全身發顫,卻努力不讓自己倒下。

雲龍的呼吸越來越沉。

彈匣裡還有六發。

樓梯間腳步聲逼近,他深吸一口氣,手中武器上膛,瞄準樓梯轉角。

「砰!砰!」

第一個探頭的敵人當場倒下,第二人搶過同伴武器反擊,子彈貼著雲龍的臉頰呼嘯而過。

雲龍彈身閃避,左手奮力推頂鐵門阻擋狙擊線,右手轉身掃射——

「砰!砰!……咔。」

彈盡。

他一聲低罵:「……幹。」

眼看門板被打得快扛不住了。

他抬頭看了天一眼,像是要對老天發火。

「……你們再不來,我真要變新聞標題了。」

然後——

「哒哒哒哒哒——!!!」

樓梯間忽然炸開連續槍聲,子彈打穿鋼板,將剩下的幾名敵人壓制到死角。

緊接著兩道黑影翻牆而上,一前一後站定。

「隊長!我們來了!」

雲龍終於放下肩膀,嘴角一抽,剛想回一句什麼,屍體上的耳機頻道突然被打開。

模糊的聲音傳來:

「任務完成,即刻撤退。全線回收。」

雲龍愣了一下。

「……完成了?」

「誰他媽讓你們完成了?」

他猛地轉身望向茹芸剛才蜷縮的位置。

——空的。

什麼都沒有。

地上只剩一塊被丟落的外套,角落還留有一小串拖痕,鞋底壓痕沿著鐵門延伸出去……

「……不。」

雲龍緩緩站直,整個人如石像般僵住。

他向前走了幾步,像是不願相信那雙眼看到的一切。

他喉頭一緊,轉身向四周張望。

「……茹芸?」

沒人回答。

「……陳茹芸!!」

寂靜的風從高樓邊緣掠過,帶走那點最後的火藥味與血腥味。

他終於明白了。

——在他掩護的幾秒間,在戰鬥的那個瞬間,她被帶走了。

這不是撤退。

是收網。

他仰頭望向天際,火光還在半空中緩緩燃盡。

拳頭緊握,手背青筋暴起。

然後,爆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王八蛋!!!!!!!!!!!」

意識像是在一潭冰水裡浮沉。

陳茹芸緩緩睜開眼,頭痛如裂。

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她第一個感覺到的,是繃緊的手腕與腳踝。

「……!」

她猛地一掙,才驚覺自己雙手雙腳都被綁著,坐在一張鋪著絲質坐墊的高背椅上,整個人像禮盒般被捆在中央。

這不是工廠、也不是地下室。

這空間太……高級了。

牆上是帶浮雕紋的淺金壁紙,地板踩起來柔軟厚實,隱約有香薰味。

頭頂有吊燈,卻只開著一盞微弱的邊燈。

燈光昏黃,光線投影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一支銀色針筒,旁邊,放著一份厚厚的文件夾,看起來像是合約。

她胃部一緊。

這不只是綁架。

這是一場交易、要脅、或籌碼的操作。

她咬緊牙關,心跳加速。

腦中閃過在特管中心的頂樓、雲龍、信號彈、槍聲……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我是怎麼被帶走的?

「是三弟嗎……?還是四弟……?」

她顫抖著想著那三位「楊家兄弟」的臉,每一張都不懷好意,每一張都可能為了利益下手。

就在她腦中亂成一團時

「喀啦。」

門被推開了。

她下意識抬頭。

腳步聲優雅、有節奏,每一步踩在厚地毯上都顯得穩重、乾脆。

進來的是一位穿著深色絲質長裙的中年女子,妝容淡雅卻銳利,銀邊眼鏡襯得整張臉端正又帶著疏離。

她站定,打量茹芸幾眼後才開口,聲音低緩卻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權勢感。

「妳醒了。」

茹芸警戒地盯著她。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禮貌的淺笑。

「我是曹碧華,文廷的母親。」

她向前一步,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我想,妳應該猜得到,會是誰把妳帶來這裡的。」

她沒有否認綁架。

沒有掩飾動機。

只是點到即止地陳述事實,彷彿茹芸不是人質,而是被請來「談點事」的客人。

茹芸瞪著她,嗓子乾啞,試圖開口卻說不出聲。

曹碧華微微側頭,看向桌上的針筒與文件。

「我們不會傷妳的,只要妳能合作。」

「這些,是我為妳準備的選項。」

她語氣不疾不徐,彷彿是在說:

請妳簽下命運。

曹碧華輕輕拉開椅子,坐在茹芸正對面,姿態端正,雙腿交疊,指尖輕敲著那疊紙。

「妳知道嗎?我一向欣賞乖巧、識相的孩子。」

她像是在聊天,音調輕柔,甚至還帶著些微笑。

「所以…我特地請了我們家法務部最好的團隊,替妳整理好了一份自白書。」

她伸手輕輕將那疊文件往前推,紙張邊角對得整整齊齊,上面已貼好便條紙、標示了需要簽名與蓋章的位置。

「內容不多,就幾頁而已。」

她淡淡說道,像在推薦一本旅遊手冊。

「第一部分,是妳願意將妳所擁有的全部公司權限,正式授權由我兒子使用。」

「第二部分,則是說明——妳所做的一切背叛行為,其實都是受到妳那位‘副總’的指示與威脅才不得不配合。」

「至於細節嘛……」她優雅地笑了笑,「我們已經幫妳補上了,包含具體時間點、交易紀錄、訊息內容,還有一些人證的安排。」

「妳要做的,就只是——簽個名,蓋個章。」

她用指尖敲了兩下桌面,節奏輕盈。

「然後,走出這扇門,從此不再提起這件事。我們會安排妳離開國內,在某個小島上有房有保母有帳戶。」

她微微傾身,目光定定看向茹芸的眼睛。

「妳,就自由了。」

沉默在空氣中悄然滋長。

茹芸指節泛白,雙手仍被綁在身後,但全身神經早已繃緊到了極限。

她咬牙低聲問:「……不簽呢?」

曹碧華微微一笑,優雅得幾乎無懈可擊。

「我知道妳會這麼問。」

她伸手,輕輕拿起了桌上的那支針筒。

那不是普通的針筒,是銀色合金外殼,帶著微光的藥劑內管,甚至底部還有一層冷凝霜氣。

「這東西啊……」

她用食指輕點針頭末端,細細擦過那一層保護蓋。

「裡面是我們曹家花了七年開發的特殊『神經擴散劑』。」

「我不是很懂成分,但效果嘛……大概就像讓妳的大腦跟嘴巴分開行動一樣。」

她語氣不變,還是那種溫柔又親切的語調。

「聽說會感覺癢……不是皮膚癢,是記憶在跳的那種癢。有些人會邊笑邊哭,有些人會開始重複講一些從來沒說出口的話,有些人……就一直想咬舌頭。」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話題太無趣了才轉頭問:

「妳想試試看嗎?」

她偏頭看著茹芸,眼神清澈得如同茶會上的慈母。

「還是,妳比較喜歡簽名呢?」

曹碧華指尖輕輕轉著那支銀色針筒,像是在把玩一件小巧的飾品,表情恬淡,語氣依然溫柔得如同午茶時間的閒聊。

「妳知道的,茹芸」

她語調稍微一頓,帶著一種母親教誨小孩時的語氣。

「要強迫妳的方法,其實很多。這個世界上,比『選擇』更直接的,叫『手段』。」

「但啊……我兒子,」她眼角泛起一絲笑意,「他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怕他哥的。」

「他不敢做得太絕。因為他知道,他哥這種人啊,一旦動怒,是連親弟弟都不放過的。」

她將針筒放回桌面,手指輕輕壓住。

「也是因此…我們才給了妳這個選項。才會花那麼多力氣,讓妳有‘坐下來好好簽名’的機會。」

她語氣驟然一轉,聲音依舊優雅,但冷冽感卻如刀片從嗓子裡吐出。

「但我不一樣。」

「我不在意那個副總怎麼想,也不在意妳會不會崩潰。」

「所以……如果妳還是要這麼逞強……」

她偏過頭,緩緩地將臉湊近,笑容變得更溫柔了。

「我真的不敢保證,妳還能不能‘完整’地離開這裡哦。」

她食指敲了敲針筒,輕聲補上一句:

「這裡面可不只是擴散劑。」

「裡頭還混了劑量非常可觀的春藥。」

語氣像是母親在說:「今天的布丁有加煉乳哦。」

「春藥,懂吧?刺激中樞神經、混亂性荷爾蒙、強化生理反射。尤其在妳這種年紀、體質還算不錯的女性身上……效果會非常明顯。」

她睨著茹芸,眼神不懷好意地閃著光。

「妳——承受得了嗎?」

空氣裡一瞬間凝結成了冰。

那不是威脅。

那是從容不迫地陳述即將發生的現實。

不再是選擇。

而是放在妳眼前、打開的命運之門。

門後,是失控的身體、摧毀的尊嚴,還有徹底崩潰的自我。

茹芸指節死死地抵住椅邊,身體緊繃得幾乎顫抖,嘴唇發白,心跳如雷。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落在這樣的地方,面對這樣的對手。

她知道——再沒有任何人,會在下一秒鐘開門救她了。

她睜開眼,望著天花板。

不,準確來說,她的眼睛是張開的,但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醒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只是還沒死透。

房間很安靜。

安靜得只剩下她自己微弱的呼吸聲,和牆角機械運作時的「嗶——嗶——」電波回響。

她躺在床上,身體被薄毯輕蓋,但每一寸皮膚都像不是她的了。

她不知道是第幾次這樣醒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他們來過幾次,用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表情

她不想知道。

她只記得自己最後清醒的畫面,是那張熟悉的臉。

——副總的臉。

他皺眉的樣子。

他說「別怕」的語氣。

那是她抓住的最後一根繩子。

她那時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從椅子上跳起來,狠狠地撞向那個女人——

那個端著針筒、嘴角掛著笑的惡魔。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她不記得後面發生了什麼。

只記得——每次有意識的時候,身體都像著了火。

渴望、灼燒、空虛、再一次、再一次。

那不是她。

不是那個會準時打報表、會記得副總喜好、會用夾板夾出微捲瀏海的自己。

那是……某個殘留的軀殼。

現在的她,只覺得惡心。連呼吸都是錯的。

她閉上眼,眼角滲出淚。

她怎麼還活著。

她怎麼還有臉活著。

她怎麼還能見他。

——不行,絕對不行。

她聽見門的聲音「喀啦」一聲響起。

熟悉的皮鞋踏進來,跟隨的是某種濃郁的香水味。

她沒有動。

沒有眨眼。

沒有反應。

她將自己的意識,親手推回了最深處的黑暗。

裝睡,裝死,裝成一具不會再說話的東西。

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選擇。

早上八點十三分,地下中心食堂。

楊戩坐在靠牆邊的長桌上,頭髮還有些濕,明顯是剛洗完澡沒多久。穿著居家T恤,左手拿著筷子,右手食指正輕敲桌面,像是在盤算什麼。

一旁的鈴綺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穿著病服+兔子拖,綁著馬尾,身上繃帶還沒拆完,卻蹦蹦跳跳地在他身邊蹭來蹭去。

「哥~~那個蒸餃是我的啦~~我昨天在醫院就一直想吃你弄的這種辣醬!」

「……你受傷的是背,不是手。你自己夾。」

「可是哥你夾比較多汁!你看你夾的都比較好看!」

「靠北,那是湯包。」

「湯包蒸餃分那麼細幹嘛啦!」

一旁的若芸睜大眼,毫不客氣地直接用筷子夾走鈴綺面前的蒸餃,嘴裡還含著一顆,模糊地說:

「抱歉,先到先贏,戰場不講感情。」

「喂!陳若芸!!」

「啊?要不你來咬我啊?」

桌下傳來踹椅子的聲音,兩人瞬間在楊戟身邊開啟「和平搶糧行動」,場面混亂。

呂祥低頭吃粥,一臉生無可戀:「早知道就自己一個人吃……」

老劉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一邊慢吞吞把沙拉裝進嘴裡,一邊盯著牆上的大螢幕。

新聞正在播放。

——熟悉的台灣腔主播聲音,搭配著過於冷靜的播報語氣,語言一字一句像冰鋒割進人耳裡:

「梵天科技於本月初完成內部高層重組,日前失聯的前副總秘書——陳茹芸,今早正式召開記者會並與公司達成和解。」

畫面切換,茹芸穿著淺灰色套裝,臉色蒼白、妝容厚重,一雙眼像蒙著一層白霧。她坐在長桌前,記者閃光燈此起彼落,她卻連眼皮都沒怎麼動一下。

「陳茹芸聲明指出,其過去一切不當行為,皆為受到前副總——楊戩——的指使與操控。」

「她表示,在梵天科技擔任職務期間,曾因對副總存有信任與敬意,進而配合多項非正常程序進行研發與資料處理。」

「目前,陳茹芸已正式交出手中所有權限,並同意離職、永不介入公司運作,以示清白。」

畫面再次切換,出現熟悉的那張臉。

——楊文廷。

穿著灰藍色西裝,戴著金框眼鏡,在曹家多名黑衣護衛的護送下走入梵天科技大門,對鏡頭微笑揮手。

那個笑容,熟悉得讓人想砸螢幕。

主播聲音緩緩落下:

「根據多方消息指出,楊家集團將於今日召開緊急股東會議,預計選出新一任副執行總裁一職。呼聲最高者——正是楊家二少:楊文廷。」

新聞靜止在他踏進總部時回頭對鏡頭那一眼。

笑得像個勝利者。

——像個踩著人心上位的勝利者。

餐桌安靜了三秒。

楊戩的手停在半空中,原本夾著蒸餃的筷子還懸著,湯汁滴在碗邊。

他眼神沒有焦距,只盯著畫面裡那張茹芸的臉。

那不是她。

他知道。

絕對不是。

呂祥的手也停住了。

「……這操作。」他低聲說,「夠狠。」

鈴綺跟若芸不吵了,轉頭看著主角。

若芸咬著下唇,喉頭動了動,眼神微微顫抖。

老劉把煙塞回嘴角,劃火,點燃。

吸了一口,緩緩轉身看著螢幕,語氣平淡:

「……來啦,第二回合。」

「這種走法律邊界的狗招,媽的,我年輕時都玩爛了。」

「楊家內鬥能鬥到這種地步……真的是,喔喔喔精彩啦。」

煙霧瀰漫在早餐桌上空。

湯包不冒煙了,新聞還在播,屋裡只有楊戟眼底的黑,越壓越深。

氣氛凝滯地沉在餐桌上空。

若芸的手默默伸向口袋,拿出手機,手指顫了一下,還是按下通訊錄中那熟到不能再熟的那一行字。

——姊姊。

她沒有說話,只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撥了過去。

嗶。

嗶。

「您撥打的電話目前未開機……」

若芸咬住下唇,低頭盯著手機螢幕幾秒,然後慢慢地抬起頭看向楊戩。

眼眶已經紅了。

「她不可能……」

「她不是這種人啦。」

她哽著聲音,雙眼含著淚:「我姊她……就算再怎樣,她也不會這樣在媒體面前說你壞話……她一定是、一定是被逼的!」

楊戩沒回答,只是看著她,沉默。

那雙眼像從高樓俯瞰一場大雨,冷靜得不像活人。

半晌,他才扯出一抹苦笑。

「我也……想相信啊。」

他低頭搓著手指,像是想把菸點起,結果只是在空氣裡碾碎了煙盒的封口紙。

「但新聞播出來了,她講的那些話也錄下來了。」

「妳要我怎麼不信?」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漂浮,像是想把自己拋到更遠一點的地方。

「……她的表情、眼神,甚至語氣……哪一個不像是真的?」

「我只是個被踢出去的副總,一無所有,還背著一堆罪名……現在連唯一能證明我清白的人,也站到了他們那邊。」

「我還剩什麼?」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要被餐桌上的空氣吞掉。

「也許……是我動作太慢了吧。」

「也許……她真的等不到我去救她了。」

室內又沉默了。

所有人都低頭不語。

楊戩站起來,沒再說一句話,默默走出食堂。

經過門邊時,鈴綺本能地想伸手抓住他,但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去。

「……」

呂祥沒有回頭,只是繼續低頭吃粥,像什麼都沒聽見。

中控室。

門「卡」一聲自動關閉。

楊戩坐在主控椅上,螢幕一排排亮著,資料、自動調度、警戒掃描、結構圖、偵測系統——每一項都運作正常。

一切看起來穩定、強大、完美。

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坐著,點燃了一根煙。

煙霧緩緩往上飄。

他盯著主控畫面上的一張安全通報紀錄看了半天,眼神卻完全沒對焦。

「……茹芸。」

他低聲唸著她的名字,彷彿怕自己再不叫出來,她就永遠消失了一樣。

「妳真的對我……失望了嗎?」

「……還是說,妳早就沒辦法相信我了?」

「……是我錯過了,還是——我一直都看錯了?」

螢幕反射出他的臉。

一雙沒了光的眼,像是比整個地下中心還黑。

夜深,燈光昏黃。

曹家的臥室內,房間裡瀰漫著濃濃的香水味與汗水味,柔軟的天鵝絨床鋪早已凌亂不堪。

楊文廷仰躺在床上,大口喘著氣,一手還攬著身旁那具赤裸的軀體。

陳茹芸。

她的眼神空洞,臉色蒼白,髮絲凌亂地貼在額頭與頸側,嘴唇乾裂,像是一個還沒完全關機的傀儡。

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像從未存在過靈魂。

文廷則一臉愉悅地喘笑著,抓了床邊的紅酒瓶灌了一口,轉頭拍了她一巴掌。

「不是很屌嗎?」

「以前不是整天一副只忠於楊戩的表情嗎?」

「現在呢?」

他一邊說,一邊翻身壓上去,臉貼近她耳邊,語氣滿是戲謔與征服的快感。

「不是也一樣被我征服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還想說什麼,突然——

「叮鈴鈴——」

手機震動響起。

他皺了皺眉,翻身抓起手機一看,是熟識的政壇人士。

「……呿。」

他伸手把她的身體往旁邊一推,隨意蓋了個被子。

接起電話,語氣瞬間轉為油滑的笑臉模式。

「喂?誒~議員您怎麼還沒休息啊~啊啊啊,哈哈哈,沒有啦沒有啦,都是大家幫忙啦~」

「……是是是,今天確實是好日子,咱們自己人會更順的~嘿嘿,您放心。」

「下週的那份案子,我自己親自簽,沒問題沒問題。」

掛掉電話後,他放下手機,歎了口氣,但臉上滿是抑不住的狂喜與得意。

「……當副總的感覺,還真不錯嘛。」

他轉頭瞥了一眼茹芸,眼神沒有絲毫柔情,只有像看一件擺設的滿足。

「老哥啊……你那麼愛的祕書,現在可是在我床上乖乖讓我上了三天。」

他笑著,嘖了一聲,翻身下床,在落地鏡前整理了一下頭髮,洗了把臉。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少爺,夫人讓您過去一趟,她說有重要的話要說。」

「嗯?」

文廷擦乾手,看向門口。

「她老大晚還不睡啊?」

他拉開衣櫃,挑了件深藍色絲質襯衫,一邊扣鈕扣,一邊笑說:

「行啦行啦,我等一下就過去……」

他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床上毫無反應的茹芸,露出一抹興致盡散的輕蔑。

「你就乖乖躺著吧,你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夜色如墨。

曹家本宅的內廳燈光柔和,牆上古畫靜靜垂掛,空氣中有一種沉穩的壓迫感,像是每一道家具、每一片地毯都在說——這裡,不屬於輕浮者。

楊文廷腳步輕快地走進來,嘴角還掛著剛才房間裡的餘韻,西裝沒扣,襯衫半開,領帶還搭在肩上。

但就在他看見那張沙發上坐著的身影——

——曹碧華。

她穿著墨綠絲質長袍,髮絲梳得一絲不亂,雙手交疊於膝,沒有轉頭,沒有開口,只是坐著。

文廷整個人像被當頭潑了一桶冰水。

笑意瞬間僵在臉上,整個人反射性站直,迅速拉緊襯衫、調整衣領,低頭入座。

空氣沉寂三秒。

曹碧華語氣平靜開口:

「……只是一個副總,就讓你飄成這樣。」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冷刃劃過神經。

「我把你教得這麼不成材嗎?」

文廷額頭微冒汗,連忙搖頭。

「不敢……母親,我只是……有一點……興奮。」

「興奮?」

她轉過頭看他一眼,那眼神像看穿一張白紙。

「你從小就這樣,做一點事就以為天下無敵,卻從來不看背後有沒有槍口對著你。」

文廷低下頭,咬緊牙根。

曹碧華重新轉回沙發前方,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

「你最近,有沒有發現你四弟——很安靜?」

文廷眼皮一跳,猛然抬頭。

「……對,最近……好像完全沒感受到他在動……」

「你以為他真的沒動?」

她冷笑一聲。

「你三弟還在跟傭兵團眉來眼去,你在公司開會拉票上電視,那小子——早就已經在法律上對你們設了好幾道圈套了。」

「我本來以為他只是想自保,就看著沒管,結果他竟能把法令修繕延伸到這種程度——你們還在搶辦公桌的時候,他已經準備拿繩子勒你們的脖子了。」

文廷額角滲出冷汗。

「母親……那我現在應該……」

「明天早上。」

曹碧華語氣冷靜:

「先派人去把你四弟那邊最近送出的法律文件、監察院提案、商標與財產認證的變更全都調出來。」

「再來——」

她頓了一下,視線如刀般掃過他。

「去找你三弟。」

「不管用拉的、騙的、談的,你得讓他跟你站在一邊。二對一,先把公司內局勢穩住。外面的事我來處理。」

文廷點頭如搗蒜。

但下一句話,讓他的臉色整個變了。

「——把陳茹芸放走。」

「……什麼?」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母親,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

「為什麼!?她是我的戰利品!!」

「她是風險。」曹碧華語氣平淡得可怕。

「醫療組今天的檢查報告,顯示她極有可能懷孕了。」

文廷臉色瞬間變得扭曲,拳頭死死握緊。

「你要我把她放了?她現在懷的可是……」

「不論是誰的,都一樣。」

她看都不看他,只是語氣淡淡道:

你不可能控制她一輩子。她越痛苦,就越有可能在失控時引爆整盤局勢。遲早,警方還是會再找上她。到時她要是‘失蹤’,對我們來說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除非你打算殺了她」

「但我不建議。」

她瞥他一眼,語氣冰冷。

你還沒能乾淨利落地解決一個人,文廷。別自誤。」

文廷咬牙,眼裡掙扎與憤恨糾結纏繞,良久,他才低聲吐出一句話: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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