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總部三十二樓的戰情會議室,比過去任何一次財報危機還要安靜。

電子螢幕亮著,股票數值正穩定往下掉,像一場溫吞但無法逆轉的崩壞。原本應該坐在主位的男人不見了,連同他那堆瘋狂到連國安局都不敢碰的資料一起消失。

楊文廷將手裡的鋼筆啪一聲丟在桌上,語氣充滿怒氣與一點難以置信。

「他就這樣消失了?連個通知都沒有?你們是想告訴我…我們的大哥,拋下整個公司,拋下家族,就為了一個鬼人工智慧系統?」

他眼神掠過每個高層的臉,沒人敢直視。

「現在呢?資料在哪裡?人在哪裡?唯一還有點線索的是誰?」
他自問自答,語氣低沉。

「茹芸。」

一旁的財務長怯生生翻著報表:「呃,目前…公司股價已經連跌三天,雖然媒體控制住了爆炸消息的具體細節,但市場早就嗅到不對勁。股東開始質疑高層繼承順序與內部技術風控…」

「簡單點說,還要多久才會崩到無法救?」文廷冷冷打斷。

「如果本週內沒有穩定的管理人露面,會進入信任危機階段。」財務長咬牙。

文廷轉頭,看向坐在角落沉思的仁傑。

「四弟,我不管你用什麼方式,我要你去查茹芸手上的權限。現在只有她還能進主系統的研究核心,那個地下資料庫裡到底藏了什麼?」

仁傑沒立即回話。他低頭轉了轉手上的筆,再抬頭,語氣冷靜。

「我查過了。根據技術團隊的系統評估,研究中心目前處於全鎖死狀態,進入了休眠協議。簡單來說——那是一種大哥親自設定的防爆模式,只有他本人能解除。」

「那強制破解呢?」

「也不是不行,但要耗費時間,而且風險太高。重點是——」仁傑語氣一頓,「進入資料庫核心的實體入口目前已經被媒體、警方、甚至國安安全線層層圍住。」

他看向文廷,語氣多了幾分警告意味。

「強行突破不是不可能,但只要有一張照片流出去,梵天的名聲就完了。這不只會被當作公司內鬥,還可能被標籤成高科技武裝私掠。」

整間會議室再次沉默。

螢幕上的股價像死線一樣滑落,空氣中只剩下壓力和火藥味。

文廷冷哼一聲,咬牙切齒地說:「我不信他真的能把一切藏起來。」

他手指敲著桌面,像在計算什麼。

「就算你把資料藏進地獄,我也會把那個鬼東西挖出來。」

他站起身,走出會議室。

螢幕上那一條條紅線還在閃爍,像心電圖那樣不斷下滑,只不過這不是某個人的命,是整間公司的命。

門「碰」一聲被推開。

楊文廷快步走出會議室,走廊外空氣燥熱、乾澀,像一鍋快滾乾的湯。辦公室內傳來混亂的聲音,有人低聲吵架,有人乾笑、有人在打電話,還有人對著已被斷權限的工程台一直猛按快捷鍵。

「J系統的演算法權限還在轉移中…咦?怎麼又跳掉了?」
「那個備份主機密碼有換嗎?」
「我問你,那個樓上那位……到底還有沒有回來的可能?」

這裡是楊戩不見第三天,也是「帝國剩下的每個人開始不知道該幹嘛」的第三天。

AI工程部幾個年輕的程式師站在走廊上,拿著便當不吃,嘴上說著「他應該只是去休假吧」,但眼神像一群快失業的狗。

一位女主管捧著電腦在走廊上找主管簽名,結果主管早跑路了;旁邊一個投資部的男人正小聲說:「內線交易現在走不走得掉?」沒人敢回答。

而這些聲音,全都變成楊文廷耳中的背景雜訊。他只想找人發洩。

他拿出手機,點開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字——楊子齊。

「嘟——嘟——嘟——」

沒有接。

「幹。」他低聲罵了一句,把手機猛地放回口袋。

他知道子齊為什麼不接:不是躲避,是因為這個時候,他一定正在「準備什麼」。

「老三那傢伙只會在要開戰的前一刻消失,媽的……你不接是吧?看老子怎麼先動。」

他深吸一口氣,撥出另一組號碼——這組他打得沒那麼頻繁,但現在他知道,他必須打。

畫面那頭傳來機械女聲:「請稍候,您撥打的是……」
兩秒後,接起。

「喂,我是文廷。」他語氣突然沉穩,但帶著壓力。「我要直接跟我媽談。」

那頭安靜兩秒,傳來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冷得像一面銅鏡。

「你終於願意打來了啊,文廷。」

「我太小看我哥了。」他不等寒暄,直奔主題,「這場不是什麼奪不奪權的戲了,他這一走,整間公司快散了。現在我們不是要不要挖資料,是要不要讓股價破底。」

「嗯。」那頭只應了一聲,沒有鼓勵,也沒有驚訝,像是早就知道。

「我想讓你出面——」
他深吸一口氣,「穩股價、穩董事會、穩人心,也讓我接手副總。」

沉默,像股票圖表的綠線暫時橫在一個點上。

「現在,不是你幫我了,而是我代表曹家自己出手。」他說完這句,咬字比平常還重一倍。

那頭依舊沒什麼情緒:「你終於知道你姓楊改不了,但你能讓別人知道你背後是誰。」

他咬著牙點頭,手機握得更緊。

這是第一步,不是稱王,而是先別死。

掛上電話後,楊文廷狠狠咬了咬牙,轉頭朝辦公室外吼了一聲:

「把車準備好,我要去一趟特管中心!」

兩分鐘內,司機與保鑣就出現在大樓地下停車場。他腳步急促地上了車,甩上車門時幾乎沒給任何人反應時間。

車內空氣悶著,窗外是被新聞車與警察圍得水洩不通的梵天科技大樓正門。文廷按下車窗,看著外頭那群像蒼蠅一樣圍著攝影機轉的記者,低罵一句:

「都他媽的想等我崩潰是不是……」

司機從後照鏡看他一眼,不敢講話,只小心問:「要直奔特管中心嗎?」

「廢話。」他咬牙。

坐進車裡不到兩分鐘,他又開始撥電話。

是楊子齊。

「嘟——嘟——嘟——」

沒接。

他咬牙,鎖屏,再撥。

「嘟——嘟——」

還是沒接。

再撥。

他像是進入一種詛咒式重複,一邊緊盯手機螢幕,一邊喘著氣像要把怒火壓進肚子裡。

終於,在不知道是第幾通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那頭靜了兩秒,一道熟悉又冷得像夜視鏡裡的低溫聲音出現:

「有事?」

文廷像火藥一樣炸了。

「有事?你問我有事?公司都快沒了你還在那邊跟你的傭兵團相親相愛?你到底怎麼輸的?嗯?你不是最會打嗎?怎麼輸給一個只會寫程式的大哥?你是在演戲給我看是不是?」

電話那頭沒聲音。

隔了幾秒,楊子齊低聲說:

「……不要當呂家是塑膠的。」

然後,他語氣冷了三分:

「下一次,我不會失敗。」

啪。

通話結束。

文廷滿臉怒火,把手機甩向對面保鑣的肩膀。

「你們聽過呂家吧?」

保鑣嚇了一跳,連忙點頭。

「那你說,若是你們對上呂家,勝率多少?」

保鑣臉色發白,像被問了「你能空手對坦克嗎」這種問題,勉強擠出一句:

「……不到一成。」

文廷整個人靠回座位,眼神像在燃燒,又像在崩潰。

「幹」

車子繼續往前,開進那座關押陳茹芸的特管中心的地下入口,燈光一閃一閃的像某種生病的神經末梢,準備迎接這場關鍵的對話前夕。

特管中心地下樓層,一道道鐵門刷卡、掃臉,一路打開。

通道像廢墟和醫院的混種,冷白燈閃得像神經質。門口兩名武裝守衛還來不及敬禮,楊文廷已經帶著兩名保鑣快步穿過他們中間。

「欸、不好意思這裡——」

「我們要通報上級——!」

沒說完就被文廷的保鑣一人一手推開,毫不客氣。幾個特管職員從旁走出來,臉上寫滿了「我只是打卡上下班不要搞我」的無奈。

一間拘禁室的金屬門被拉開,裡面空氣乾冷。

陳茹芸坐在椅子上,雙手雖未上銬,但肩膀微緊,像是已經坐了很久。她身上的襯衫皺得像昨晚的新聞,但仍舊筆挺地扣到最上面一顆釦子。

她抬頭,看見文廷進來,眼神一閃,像認出了什麼不妙的預感。

「攝影機、錄音,全關了。」

文廷沒看她,只對保鑣說。

保鑣立刻開始動手,不到三十秒,牆角的小紅燈一個接一個熄滅。

「這樣不行——我們得報告安全控管——」特管職員還在門口叫,結果話沒說完就被直接推出門外,門啪一聲關上,鎖住。

屋內只剩三個人。

文廷沒有走過去,只是兩步上前,一把扯住茹芸的衣領,把她整個人從椅子上往前拖。

「妳他媽的到底知不知道怎麼進那個地下資料庫?」他臉貼得很近,鼻息幾乎噴到她臉上,像是每一字都想戳穿她表情那層硬殼。

「妳以為我不知道?當初那個主權分配名單上,只有你們兩個名字有‘緊急對應碼’。妳是他秘書,他走了,妳還坐在這裡裝死?」

茹芸的身體僵住,明明是被扯得站都不穩,卻還努力把腰挺直,聲音有點顫,但眼神咬死不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少來這一套!」

「你打我、關我、問我十萬次我都一樣——我不知道!」

她的聲音開始破音,但還是死撐。

「副總從來沒有對我提過核心資料的事,我只負責門禁、日程、報告、通聯、控管入口!進核心資料庫要三道雙重身分驗證,他從來沒有給我任何一個授權!」

她咬著牙,又補一句:

「我絕對不可能背叛副總的。」

她自己說完這句話時,手指都還在發抖。

文廷盯著她看了三秒。

然後笑了——不是開心的笑,而是一種「看破又火大」的笑

他忽然鬆手,茹芸的身體往後一倒,重心不穩,撲通一聲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行啊,妳不說是吧。」

他轉過身,慢慢走到房間中央,像個導演站在舞台中央,準備調整音效和燈光。

「那就換個方式來聊。」

他回頭,語氣極冷。

「我他媽有一百萬種方法讓妳開口。」

燈光照在他臉上,影子打在牆上像隻快要炸開的炸彈。

茹芸坐在地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指尖顫得像想按掉某個不存在的逃生鍵。

文廷冷聲說完,準備叫保鑣動手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所有人不准動。」

鐵門被猛力打開,幾個穿著深灰色外套的調查人員湧入拘禁室,動作乾淨俐落,帶著一種不像警察、也不像軍隊的氣味——像是刀鋒走進醫院,冰冷得不合邏輯。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男人看起來四十上下,穿西裝但沒打領帶,外套只扣一顆,左手拎著一杯還冒熱氣的美式,右手順手把一份臨時調查令丟到桌上。

他沒說自己的名字,但那張臉只要看過一次,就不會忘。

他是市長親點的特別調查官。

所有關於跨國資金洗錢、金融詐騙、黑幫滲透與企業併購型犯罪的難案,都曾在他辦公桌上躺過一輪。他語速不快,但句句能把人嘴巴縫起來。

他掃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茹芸,又看向正準備發火的楊文廷,嘴角彎起一個像笑又不像的弧度。

「你現在是打算當著我的面,帶走我的證人?」

他喝了一口咖啡,眼神沒什麼起伏。

「還是你希望晚一點的新聞頭條,加上你的名字?標題我都想好了,要不要聽聽?」

保鑣想上前阻擋,被他身後一名調查人員用眼神制止。

文廷臉色發白,一時間無話可說,只能氣得咬牙,手指在空中抖了兩下。

「我記住你了。」

他終於說出口這句,像咬著自己的舌根,丟下一句話,轉頭帶人離開。

調查官目送他離開,轉頭對部下說:

「送幾杯咖啡給特管中心的值班組,然後叫醫療人員幫她處理傷口,記得拍照。」

他指了指地上仍在喘氣的茹芸。

「這張臉,新聞會喜歡。」

雲龍走到茹芸面前時,那雙穿著皮鞋的腳步聲低沉有力。
他蹲下,微微歪頭,聲音不大,但有種讓人不敢忽視的重量:

「來,小心點。」

他伸出手,手掌厚實,掌心粗糙卻不失溫度,把茹芸從地上扶起來。

她剛坐回椅子,雲龍順手幫她拉直衣領,像是整理戰場上的證物。然後,他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出一句:

「我是雲龍。你應該沒聽過我,這很正常。很多人沒聽過我,但我知道他們的事。」

他語氣裡沒有威脅,也沒有溫柔,只有一種處理過太多生死決斷後的冷靜熟練。

「我剛從國外回來,還沒來得及倒時差,就接到了市長親下的任務。」
他指了指牆邊還沒收起的監控設備。

「關於梵天科技爆炸事件,還有你所屬的副總——楊戩。」

茹芸望著他,眼神閃爍,還帶著剛才那場扯打的後遺驚魂。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低聲說,「我只是他的祕書……他忽然就消失了……然後我就被抓進來……我、我什麼都沒做……」

雲龍看著她,沒有馬上說話。他從外套內側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

【特別調查行動代號|雲龍】
【非公開直屬單位】
【有事請直接聯絡,無需走流程】

「妳要是清白的,我會保妳平安無事,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放人的時候,我會親自送妳走。」

他說完,轉頭朝身後揮了下手。

走上來的是一名身形俐落的女性成員,代號「獵狐」。

她身高約一七〇,短切肩髮,墨色皮夾克下是一身簡練的機能衣,腰間掛有多用途數據終端裝置與簡易通訊碼表。她的眼神像玻璃刮過沙子,明亮卻不親切,像是可以在五秒內辨識出一個人能不能活過今晚的那種人。

雲龍說:「她交給妳了,二十四小時內不准離開視線,不要逼她,也不要打擾她,盡量滿足她的生活需求。」

獵狐點頭,不說話,只是站到茹芸身旁,整個空間裡氣氛瞬間緊了起來。

雲龍沒再多說,轉身就走,灰色外套隨他步伐甩出一點風。

他走出特管中心大門,外頭天色已暗,停在門口的車打著黃光。

一名隊員迎上來,是那個個子瘦削、皮膚白得幾近病態的男人——代號「潛蛇」。

潛蛇看起來像是辦公室裡會幫你泡茶的那種中層主管,但他嘴角常年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讓人搞不清楚他是禮貌,還是在演。

「頭,接下來去哪?」

雲龍拉開車門,坐上去,抽出一根菸,卻沒點火。

他靠在座椅上,語氣像剛從劇院退場:

「在國外待久了,一回來就被叫來查案,這待遇也挺好的嘛。」

「不過——」
他將未點的菸拿下來,用指節輕敲了兩下膝蓋,目光往遠方投過去。

「先去見個老朋友吧。」

車門關上,特調小隊的黑車在暗夜中發動,像一把剛被磨亮的刀子,滑入無聲的風裡。

車燈在石磚鋪成的長道前熄滅。

這裡不是什麼辦公大樓,也不是任何公務紀錄上會留下足跡的地方。

是呂家本宅。

一座坐落於台北市近郊、低調得過分卻安全系統複雜到足以讓情報局頭痛的傳統宅邸。白牆紅瓦、三進四合、樓層不高但戒備森嚴。

雲龍下車,掃了一眼還在車裡等候的隊員們,語氣輕描淡寫:

「待命,沒我叫,不要進來。」

雲龍一個人,走進那道朱紅色的厚木門。

門口兩名警衛原本板著臉站哨,一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像看到老同學的那種「又來啦」的神情。

「雲哥。」

「還在那邊泡茶啦,快進去吧。」

連傭人都沒問名字,直接讓他穿過正廳、內院,經過種滿白石榴的走廊、檀木地板發出規律踏步聲,一路走進那處熟悉的茶室。

茶室不大,卻簡約到極致,地板打過蠟,桌椅只有一套,一張泡茶桌、兩張竹椅、一個沈靜不語的老男人。

呂家家主。

身穿暗青色唐裝,鬍子修得乾淨,兩鬢微白,雙手正熟練地翻動茶葉、置壺、潤杯,每個動作都像活了七十年的儀式。

他沒抬頭,只冷哼了一聲。

「還知道回來看我啊?老夫搞不好哪天就去見上帝了,你倒是很忙,事業做很大啊。」

雲龍嘿嘿笑,像個犯錯的學生,拉了張竹椅就坐下,一屁股坐得很沉:

「師父~好久不見啦。近來可好?」

「可不好。」老爺子依舊沒正眼看他,只輕手潑水養茶。

「你當初說要我進政府核心,我還以為會很難咧,誰知道莫名其妙一路被升官升上來,搞得我現在一半人生都在飛機上,天天不是在法國就是在寮國,幹。」

「哦?」老爺子這才抬起眼皮,淡淡道:「意思是我害的囉?」

雲龍舉手投降狀:「不敢不敢,我感謝您還來不及。」

「少裝蒜,說吧,這次又是哪陣風把你吹回來?」

屋外風聲沙沙,白石榴落下一顆,剛好打在窗邊木格上,發出清脆聲響。

茶已溫好,香氣浮上。
但在這場「門徒回家」的對話裡,茶香只是背景,棋局才剛要下第一步。

雲龍本來還靠在椅背上笑笑的,但在老爺子剛說完「哪陣風」的瞬間,他眼神一沉,整個人彷彿切換頻道似的坐直了身體。

「師父,呂祥跟鈴綺……最近去哪了?」

茶桌上的氣壓瞬間變冷。

呂老手中的茶盞輕輕一停,茶湯未灑,但空氣中飄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火藥味。

「年輕人要幹嘛,我哪管得著?」老爺子語氣依舊平淡,像什麼都沒發生。

雲龍卻沒退,盯著老爺子的眼說:

「現在政府在查梵天事件,查得很緊。我不是說她們有事,但我怕……這樣下去,連呂家都可能被波及。」

老爺子沒回話,過了幾秒才抬眼,眼神幽幽。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你不就是為了這種時候存在的嗎?」

這話聽起來像笑話,卻句句帶刺。

雲龍苦笑,低頭揉了揉眉心,抽出名片扔在桌上:「我知道你不愛我這一套,但今天的事我還是得說一聲。」

他抬起頭,眼神認真:

「楊文廷今天試圖強行把陳茹芸帶走,已經動手了。她現在安全,但我不敢保證還能撐多久。她知道什麼我不清楚,但有人想讓她閉嘴,是真的。」

呂老搖了搖手,彷彿是趕蒼蠅一樣:

「行啦,你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不就是想引蛇出洞嘛。你愛玩這套,我也不管你。」

他抿了一口茶,淡淡補了一句:

「等吧,機會總會來的。」

雲龍聽完,只得站起身,笑著拱手:「感謝師父成全,我就不多留了,免得又被你說我煩。」

他轉身剛走到門邊,忽然像想起什麼,回頭看了一眼老爺子,語氣有些輕:

「對了,鈴綺的身分……目前還是沒人知道吧?」

那一瞬間,整個茶室的空氣像被誰摁下了靜音鍵。

老爺子原本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停,接著,他抬頭,那雙眼像是盤過蛇、看過死人——毒、靜、狠。

「沒有。」

他一字一句說。

「最好永遠沒有人知道。你也最好不要干涉這件事。」

雲龍愣了一下,背脊像被什麼冰涼的東西劃了一刀。

那眼神太熟了,熟到他以為這輩子已經不會再看到。那是他十七歲第一次進訓練營時,被師父壓在射擊場地上整整一天時的眼神。

他忍不住吸了口氣,額頭冒出些許冷汗,只能乾笑道:

「師父您真是一點都沒老啊……」

說完,他快步離開,像是擔心再多待一秒自己會死在門內。

場景轉至台北港口西側,一處燈光半壞、鐵皮結構的老倉庫內。

風吹過鐵捲門,發出嘎嘎聲響,空氣中混著鹽味與鐵鏽味。外頭是堆得像小山一樣的貨櫃與吊臂,裡頭則亮著幾盞工業用吊燈,光線閃爍像心跳不穩。

牆上的白板密密麻麻地寫著人名、時間點、移動線、地點代號,一圈又一圈的紅筆圈疊著藍色叉,像是誰在那裡找過、又再度失望地畫掉。

楊子齊站在白板前,眼神比裡頭燈還亮,卻沒有一句話。他的手輕敲著筆蓋,身上黑色緊身作戰衣外只披了件軍綠外套,戰靴沒脫,沾著水泥和油漬。

「……包括新竹研發廠、舊兵工遺址、北投資料中心,全都查過了,沒發現目標蹤跡。」
一名手下低聲報告,語氣像踩地雷,生怕哪句講錯。

子齊眉頭緊鎖,沒回話,只是慢慢轉過身,看向會議桌那頭。

那裡坐著一名身形結實的男人,穿著寬鬆風衣,頭戴耳機,雙眼緊盯手機畫面,十指飛快點擊螢幕,音效節奏感強得像打仗。

傭兵團隊長,外號「Crow」,退役特種部隊,現為子齊私人傭兵團主力頭目。

「Perfect combo!……shit!」
他罵了一聲,顯然Miss了一拍,然後才注意到子齊已走了過來。

但在他抬頭之前,子齊的手已經抄起桌上那把備用的小刀,單手一甩,咔哧一聲,刀尖插入他手機旁的木桌。

「認真點,我們不是來打分數的。」

Crow挑眉,沒動怒,反而笑了笑,拔下耳機:「抱歉頭兒,剛好打到最後一首了。」

子齊沒再理他,拉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下、雙手交叉搭在膝蓋上,眼神銳利地掃過白板。

「根據排查,目前只剩下三個點。」

他抬手指了指圈起來的三個紅色區塊。

「一,楊家舊宅,雖然近年封起來了,但有老系統設備,可能藏人。」

「二,高雄墾丁那邊的別墅——以他那種人,萬一真想藏,會找最遠又最不像戰場的地方。」

「三,林家的老管家——林老的台中透天,沒監控,聯繫不上,也沒訪客紀錄。但他跟我哥以前有來往。」

Crow伸了個懶腰,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紋身,像是用刺青記憶戰死同伴的那種人。

「頭兒,你想先去哪?」

子齊冷笑一聲,指節微動,彷彿在壓一個倒數計時器。

「你覺得呢?」

Crow伸了個懶腰,看了眼白板,然後掏出一根薄荷糖丟進嘴裡,咔啦咔啦地咬著,像是這種情勢他早就見過百遍。

「我討厭坐車,」他邊說邊滑手機,「那我去最近的那哩。」

楊子齊瞇了瞇眼,神色難以形容。

要不是這傢伙的實力真的夠強……

他眼神一沉,心裡默默吐槽:老子他媽真的早就把你埋在港邊了。

但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語氣冷然:

「好,那你就去楊家舊宅。我帶人去台中,沒線索再南下墾丁。明天一早就行動,裝備、通訊、機動全部準備好。」

他頓了頓,補一句:

「這次可能會碰上呂家的部隊,不要大意。」

Crow嘴角一歪,像是聽見什麼讓他血液興奮的事。

「呂家啊……」

他低聲說,食指無意識地滑過自己胸口的T恤前緣,指尖下方那條斜斜的傷疤仍舊微癢,那是多年以前,泰國叢林裡的一次狹路相逢——一場不該有贏家的血戰。

他還記得對方那張冷靜又帶著怒意的臉。

「呂祥,是吧。」

他舔了舔嘴唇,眼裡閃過一絲戰鬥狂特有的躁動與愉悅。

「這一次,我一定殺了你。」

但這股殺意只維持了一秒,下一秒他又重新打開音遊APP,音量調到最大,螢幕節奏再次跳動。

子齊看著他那副「生死戰和節奏Combo一樣重要」的德行,忍不住無聲地搖頭。

他站起身,走回白板前,目光鎖在那最後一圈未劃掉的紅筆記號上。

手裡握著白板筆,卻沒畫下去,只是低聲喃喃:

「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跑了,大哥。」

私人戰術直升機在高空穩定飛行,機艙內只有低頻震動與風切聲。

座艙採軍規加裝防彈艙壁與震音隔板,車內鋪設吸音黑毯,除了機體本身震動傳來的「哒哒哒」螺旋槳節奏,一切如同真空。

呂祥坐在右側。

一身全黑戰術裝束,線條筆挺,肩背挺直。他留著俐落短髮,五官端正、劍眉如削,眼神沉冷不語,彷彿整架機艙氣壓都由他控場。腰間配備電磁束手與迷你訊號干擾器,腳邊放著折疊式電擊槍與戰術通訊終端。他像個會閱讀戰場脈搏的戰士,也像個時時準備開刀的醫師,冷靜得不像人類。

坐在他左側的是一個正在極度掙扎中快要精神出竅的女孩。

陳若芸。

第一次搭直升機的她,眼睛睜大像剛吃下驚嚇包裝的洋芋片,一手死命抓著安全帶,另一手一直往呂祥的手臂上伸。

她大概165公分,有點嬰兒肥的臉頰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妹妹頭短髮微亂,大眼睛後的眼鏡幾乎因冷汗滑下來。最明顯的特徵是她那誇張到物理不合理的胸型,被安全帶擠壓得像是被收納起來的兩顆白色壓縮睡袋,讓機艙空間莫名擁擠。

「會、會墜機嗎?會嗎?」她又抓了一下呂祥的手,聲音發顫,「我剛剛查了維基百科!上面寫直升機是最容易出事的載具之一欸!那個旋翼一壞我們就像蚊子一樣噗通下去欸!」

呂祥原本面無表情,這下終於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那句話已經寫好——“你再吵就把你丟下去。”

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淡淡地說:

「這是我第五十二次搭這台機型,還沒死。」

「第五十二次?!你記得這麼清楚幹嘛啦!」她更緊張了,「你這樣講很像在FLAG自己欸!你懂什麼是FLAG嗎?你不能講這種話啦會死的!真的會!」

她抓著他的手臂,手指冰冷,卻異常纖細。皮膚白皙到像是在冷氣房長大的一樣,一碰就覺得會碎。

呂祥嘆了口氣,終於抽回手,掏出耳機遞給她:

「塞耳朵裡,閉嘴,十分鐘後就到了。」

她遲疑地接過,仍悶悶地說:「萬一真的墜機,我第一個一定是被我姊罵死不是被摔死的欸……」

呂祥沒再回話,低頭操作手環終端,撥出一通加密通訊。

畫面連上時,對面傳來一陣陽光與……鳥叫?

鈴綺。

畫面裡的她,居然穿著一件寬鬆的吊帶T恤與運動短褲,側躺在一張木製躺椅上,頭髮半濕、臉頰泛紅,墨鏡推到頭上,手裡拿著一瓶冰鎮綠茶,一臉悠閒地曬太陽。

「喂~哥啊,有事嗎~?」
她語氣輕快,嘴角還叼著吸管。

呂祥看著畫面,整個人沉默三秒。

「……妳現在是在做日光浴?」

「對啊,今天天氣很好欸,主人不在家,當然要幫他多吸一點光~」

「妳是出任務還是在當渡假村網美?」

「反正目前沒敵人嘛~屋頂溫度適中,順便幫他曬曬情緒也不錯啊~」
她拿著手機轉了一圈,還秀了一下主角家的屋頂構造與防禦佈局。

呂祥無言。畫面一邊是嬰兒肥少女快暈機,一邊是戀愛腦戰士在做日光療法,他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意義。

「妳注意警戒。其他隊伍可能很快就會找到這邊。」

「放心啦~我會在第一秒射爆他們腦袋的啦~」鈴綺比了個手槍動作。

他掛掉通話,長吐一口氣。

飛機還在震。他低頭,看見若芸抓著耳機,正在寫遺書的表情,然後對他比了一個「我會活著吧」的表情。

他無語。

地下空間的溫度穩定在二十二度,燈光還沒接好,一路都是工程燈暫代照明,閃一下、亮一下,像某種會呼吸的光蟲。空氣裡有剛切割過的鐵屑味與新灌水泥的潮濕感。

我踩在金屬腳架上巡視這座剛拓建的地下一層,這裡原本是舊據點的儲藏室,被我拆掉隔間後整合成一座三區域式模組空間。主區未來是實驗室兼防爆資料櫃,副區是休眠艙與備用儲電核心,目前只完成結構強化。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線:

「JOKER報告:呂祥已成功確保目標陳若芸,安全轉移完成,預計五小時內返抵。」

我停下腳步,挑眉。

「不愧是呂祥,效率快得像特戰旅直接空投。」

「補充備註:途中若芸持續詢問墜機機率,造成機長情緒波動。」

我忍不住笑出聲:「那傢伙應該快崩潰了吧,辛苦他了。」

我才剛轉過一個鋼樑,幾名工程人員迎面走來,一人拿著平板,臉上還有焊痕。

「副總,這邊鋼板要改內嵌還是外掛?如果外掛,管線會露一截喔。」

我看了看圖,「內嵌,熱傳導太高。再來,東側那區的配線要走獨立地底槽,別跟上層共用。」

「好,那樓梯口那邊的鋼骨要補焊嗎?」

我還在思考,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一聲喊叫——

「中午啦!!吃飯啦!!」

我轉頭,看到芸榛站在通風口那邊探頭,用手大幅揮動像是在指揮交通。她圍著圍裙,手裡還拿著湯勺,額頭黏了點碎髮,明明長得端莊,講話卻跟市場阿姨沒兩樣。

「吃飯啦快上來!不准說什麼資料還沒整理完!我煮的飯是會冷掉的欸!」

我嘆了口氣,朝工班喊:「先休息一小時,下午繼續!」

工程人員如釋重負地哄笑一聲,有人拍我肩說:「副總,我老婆都沒這麼大聲欸。」

我笑罵:「你回去可以跟她講講看,看你今天是睡沙發還是睡醫院。」

我一邊笑,一邊順著樓梯往上爬,手扶著還熱的鋼梯扶手,走進地面層的客廳。芸榛正在擦桌子,桌上已經擺好四人份的飯菜,香氣不錯,應該有認真下過功夫。

「老劉——鈴綺咧?」

老劉正從廚房端湯出來,聳了聳肩,抬頭往上指了指。

「上面。」

「……哪上面?」

「就……上面啊。」

我皺眉,走上二樓,沒人。

三樓,只有打掃過的地板和整齊擺好的備用被褥。

我心裡冒出個問號,眉頭皺起:不會吧……

我走上頂樓,推開通往天台的鋁門。

然後我就,看見了那一幕。

一張老式的木製躺椅就擺在天台中央,周圍還用磚頭壓了幾張厚毛巾擋風。鈴綺穿著一件白色寬鬆吊帶T,短褲只到大腿三分之一,臉朝天,墨鏡頂在頭上,兩條小腿晃啊晃地搭在躺椅邊緣。

她曬得臉頰紅紅的,嘴裡還叼著根吸管,身旁是被開了一半的冰綠茶罐和一台插著耳機的手機,整個人看起來比前幾天活潑了十倍不止。

我站在原地整整三秒,思考著身為家主、工程總監與黑幫核心之一,我現在該如何面對這畫面。

「……你他媽的是來避難還是來渡假?」

她側頭看見我,笑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哥哥~你上來啦?今天天氣超好的欸!」

我已經不知道該先處理她的笑容,還是那條晃來晃去的腿。

「飛彈都快射過來了妳還在這曬日光浴,妳是把我這裡當陽明山行館是不是?」

我走過去,一把把她從躺椅上撈起來。

她一愣,然後整個人靠進我懷裡,雙手自然地掛到我肩膀上,像早就習慣我會這麼做一樣。

「有哥在啊~我只要幹掉敵人就好了,其他的才不管咧~」

她的聲音貼著我耳朵,軟軟黏黏的,像拿泡棉去磨子彈的邊角。

我腳步一頓。

心裡好像有什麼,被灌了一點熱湯。

她這種完全、毫無保留的信任,我以前怎麼都沒發現?還是我一直知道,只是假裝沒聽懂?

我沒說話,只是抱著她,一步一步走下樓。

一樓客廳。

「——妳不可以偷跑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湯鍋被放在桌上發出啪一聲,芸榛猛地轉身,裙擺一擺,彷彿下一秒要從廚房衝出來踹人。

「不是說好要公平競爭嗎!!妳這樣不行啦!!」

我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快被撞倒。

鈴綺轉頭吐著舌,笑得跟小惡魔一樣:

「有啊,很公平啊~不然妳也給我哥抱看看~」

我:「……?」

什麼叫「也給我哥抱看看」???

我轉頭看她,再看芸榛——

芸榛停在我面前,臉紅紅的,眼睛像被烤箱預熱過,語氣卻小小聲、黏黏的:

「……那,那你要不要,也……抱我一下看看……?」

完了。

這種情緒我最不會處理。像炸彈,還不是能拆的那種,是你拆了會爆、不拆也會爆的那種。

我手僵在空中,最後只能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吃飯啦。」

這句話講完,我自己都覺得好像在逃避審判。

老劉剛好走進來,看到這場面,默默地把筷子擺好,又仰頭看著天花板,長歎一聲:

「老楊啊……你一次要抱兩個孫啦……」

我一個順手,抓起桌上的湯匙丟過去。

「閉嘴吃你的。」

老劉反應還是跟以前一樣快,單手接住,坐下開始吃飯,邊挾菜邊嘟噥:

「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很多人追啦……唉……人帥就是容易惹麻煩……」

芸榛和鈴綺一左一右坐下,互相瞪了一眼,然後開始搶菜。

我坐在桌邊,抬頭看著屋頂上方那還沒裝完的避雷器。

心想:希望今晚別有人來亂。

至少,讓我多吃幾口飯再說。

據點外面看起來平靜得很,夜空晴朗,月亮乾淨,像經過數據壓縮後的光碟片,閃在天空最中央。

地下一層的工作燈已熄,只留紅外感測器在隱密角落閃著淡紅色光點。施工人員都已撤回到別院休息,整個空間只剩我一個人踩著腳步聲繞場。

「JOKER,報告今日進度。」

「主建體框架完成百分之六十二,進度高於計畫三成;但整體結構穩定性低於預期百分之八點七。」

「理由?」

「根據地質資料與即時震動紀錄,台灣地區地震活動頻繁,分布斷層複雜。若不增加多點支撐與橫向位移緩衝,主體有在中型地震中產生局部崩塌的機率。」

我抬頭看著天花板上那幾條剛補好的鋼樑,心中計算著成本與安全間的界線。

「要補支撐的話會影響電磁通道的空間安排……得改走側縫。」

「已自動生成調整方案草稿。是否啟用?」

「明天叫老劉幫我喬工程組回來談談,先放草稿進E區倉。」

我正準備轉身,JOKER忽然低聲警告:

「警告。西南方向三點五公里處偵測到不明所屬單位的小型無人機靠近,模式符合偵查行為。預測抵達據點外圍時間:四分鐘。」

我眉頭一皺。

「單位編碼能讀出?」

「無明顯識別碼,使用的是通用公頻自定義加密,符合軍改私規格。可能為外包傭兵單位或非正規情報來源。」

這類用機最常出現在——三弟那邊的行動傭兵團隊、或被呂家臨時派出的中立外包探子。

「目的?」

「高度變化與行進路線呈圓形繞點型態,極有可能為探查據點結構。未攜帶爆炸性或干擾模組,暫不構成直接威脅。」

我心裡拉起一條緊線。

「擊落會不會引起警報?」

「若擊落,碎片散落可能導致附近地區紅外感測器或熱源探測被觸發,暴露概率增加百分之十七。」

「那不處理?」

「則有高機率被掃到屋頂輪廓與熱感活動訊號。暴露程度視對方處理能力而定。」

我咬著牙思索了不到三秒,然後下令:

「駭入它的影像源頭,把畫面偽造成廢墟狀態,加點火災後遺影響。」

「正在嘗試植入……破解中……完成。」

我透過JOKER的即時映像,看到那台黑色四旋翼機慢慢盤旋靠近,在我屋頂兩百公尺處放慢速度。

但畫面裡,它所看見的不是現在這棟正在慢慢恢復的新據點——
而是一片焦黑、坍塌、還冒著幾縷煙的戰後廢墟影像。

「畫面植入成功。對方暫無異常反應,正在離開範圍。」

我吐出一口氣,肩膀鬆了些。

這時JOKER補了一句:

「若此為初步試探,未來可能有更高階設備靠近。」

「我知道。」

我站在昏暗的地下一層,靜靜望著尚未補完的區塊,心裡盤著一個結論——

他們已經開始搜尋我了。

但至少今晚,還是安全的。

我回頭走向樓梯,準備回房躺一下腦袋。

鈴綺還在我床上看漫畫,老劉八成還在客廳喝啤酒。現在,我只想洗個澡——然後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該由誰先動。

我回到客廳,電視還開著,但早就沒人看了。

老劉整個人攤在沙發上,一手抱著那罐開了一半的啤酒,呼聲比冷氣還穩。他那張歷經風霜的臉此刻像個不小心躺過頭的退休老師,嘴角還黏著一點泡沫。

我搖搖頭,走過去幫他把沙發毯蓋好,順手把啤酒罐從他懷裡拉出來,他哼了一聲,繼續睡得死死的。

「……真行。」

我繼續往房間走。

門沒關,燈沒關,床也快被佔滿。

鈴綺趴在床上,整個人像一隻曬暖的白毛柴犬,漫畫散在她前方,腳晃啊晃的,嘴巴咬著果凍條,眼神還在第十九頁打轉。

我走過去,不客氣地往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她哎呀一聲縮了一下,轉頭瞪我。

「幹嘛啦~!我就看一下嘛!」

「剛剛有無人機來偵查。」我說。

她臉色一變:「真的假的?」

「假的我幹嘛拍妳屁股?」我冷冷地說,「明天開始帶人進入警戒狀態,該埋的雷、該掃的區,都照程序來,別再給我裝死。」

鈴綺嘟著嘴翻了個身,雙手抱胸,眼神可憐兮兮:

「吼這些人真的很煩欸~不能等我這集看完再來打仗嗎~我還想知道主角跟那個傲嬌女主到底有沒有在一起耶~」

「這集妳自己去問JOKER改結局給妳看。」

我懶得跟她鬥嘴,走到衣櫃拿了換洗衣服,進了浴室。

水沖下來的時候,我閉著眼。

腦子轉得很快,卻什麼都想不出來。

是三弟的人?他的傭兵團確實有配偵查型無人機。
還是二弟派來的?他那些狗腿子最近越來越不怕事。
還是……政府那邊的人?

猜不到。

但——沒關係。

不管是誰,只要敢踏進來,我就讓他走不出去。

水流沖過肩膀,帶走些許沉重。我沒吹頭髮,只披著毛巾走下樓,頭髮還滴著水。

打開冰箱,本來是想拿咖啡。

但當我的手掃過那罐黑金屬光澤的瓶身時,我愣了一下。

——海尼根。

腦中像有人翻開了一張老舊膠片。

那時候我十四歲,夏天。電風扇壞掉,熱得像地獄。
我跟林書辰躲在林老的書房裡,偷拿了他藏在下層櫃子裡的兩罐海尼根。

「幹,這什麼爛味道?」
「超苦的啦哈哈哈!」
「再喝一口就不苦了你信不信!」
「我信你個鬼,你先喝!」

最後兩個人還是喝完了。然後一起躺在地板上大笑,像世界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我站在冰箱門前,笑了一下。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酒。

我拿起那罐冰得發涼的海尼根,一口灌下去。

苦的。

還是很苦。

我低聲說了一句:

「……如果你在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那句話,沒人聽見。

但我知道,他會懂。

螢幕閃爍著。

畫面裡是一片焦黑的殘骸與塌陷結構,模擬火災煙霧在無人機夜視鏡頭下顯得格外模糊。但Crow的眼神卻銳利得像能穿透每一層假象。

他冷笑了一聲,把菸灰抖進一旁空彈殼罐裡。

「這種粗糙的影像演算法……」他嗤了一聲,眼神發亮,「到底是想騙誰啊?」

他對旁邊的戰術監控員比了個手勢:「該搬的全搬上車,火箭彈、聲波干擾彈、短域EMP、手勢通訊裝。」

「是,隊長。」

現在是凌晨十二點一刻。

從倉庫出發到抵達據點外圍,需要兩小時四十七分,若一切準時,他們將在凌晨近三點準確完成包圍與佈陣。

Crow站起身,骨頭喀啦一聲。他的身高約183公分,身形結實但不臃腫,肌肉像被戰鬥邏輯精準計算過一樣分布於各關節。他沒什麼表情,但總帶著一種「不開心才是常態」的兇悍輪廓。

他轉頭看向那正坐在戰術桌旁整理彈匣的副隊長。

那是個長髮及腰、身材纖細苗條但骨架明顯受過訓練的女人,身穿改裝版戰術緊身服,胸前的剪裁保留合理空間,卻依舊無法掩飾她恰到好處的上圍與筆直修長的雙腿。她一邊檢查裝備,一邊咬著壓力牙套,像頭專注的獵豹。

「走吧,」Crow忽然低聲說。

副隊長抬頭:「啊?要出發啦?隊長你幹嘛靠這麼近——」

話沒說完,她就被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你幹嘛啦!!」

「還有時間,」Crow笑得有點壞,「滿足一下你這個小壞蛋,不然你任務途中又說我虧待妳。」

「現在?!這裡?!」她一臉快炸掉的表情,「別人都還在下面欸!!」

「放心,他們都知道我的習慣,會給我半小時空檔的。」Crow說著,一邊抱著她往倉庫內部的二樓走去。

他頭也不回,對樓下喊:

「半小時後出發,全員裝備完畢、無聲編隊集合。」

底下傳來幾聲憋笑和訓練有素的齊聲應答:

「是,隊長。」

踏上鐵製樓梯時,副隊長還在他懷裡掙扎,臉紅到耳根。

「你真的很煩欸……任務前都這麼忙,你不怕沒力打嗎?」

「放心,我這叫戰前暖身。」

兩人走入儲備室改建的臨時宿舍,門砰一聲關上,遮住了外頭的一切準備聲音。

整個空間只剩下微弱燈光與隱隱傳來的金屬鎧甲摩擦聲。

軍用吉普車穩穩行駛在半山腰的產業道路上,輪胎碾過碎石發出規律的嘎吱聲,兩旁是夜色中模糊的樹影與蜿蜒斜坡,遠方偶有蟲鳴,卻像被這群人的殺氣壓住,顯得特別安靜。

Crow坐在副駕駛座,一手支著車窗邊緣,嘴裡叼著半截燃燒的菸,眼神望向遠方的星空。

煙霧從他嘴角緩緩飄出,混進風裡。

他的臉上帶著剛從床上下來的餘韻,眼神放空卻還隱隱帶著笑意。

左手則不安分地滑向副駕駛左邊,順手摸上了開車副隊長的大腿內側。

「……隊長!」副隊長低聲嗆了一句,臉還泛著紅暈,腿部肌肉還因剛才的運動有些微顫。「現在是任務中欸……你可以先冷靜一下嗎?」

她的聲音還是有點虛,像是理智上知道該嚴肅,但身體還沒完全回歸戰鬥狀態。

Crow笑了一聲,手沒縮,反而順勢輕輕揉了一把,然後才讓她一掌拍掉。

「剛剛是你說想要的。」

「我那是說『你不會讓我在戰場上情緒不穩吧』的意思……」

「所以我在幫你放鬆。」他輕聲說,然後把菸按熄在彈殼做成的煙灰罐裡。

副隊長白了他一眼,轉頭看著前方儀表板:「還有二十分鐘抵達目標點。」

她換上冷靜語氣,進入作戰狀態。

「先遣偵查部隊回報:據點周圍三公里未偵測到守軍或自動防禦系統存在,周界靜無異常。是否進行突入?」

Crow沒馬上回話。他彈了彈被她打過的手,低頭看了看,嘖了一聲。

「真兇。」

「你還敢說我兇?」

他沒接話,反而看著前方那條彎曲得像蛇的山道,眼神一點點收斂。

星光灑在他眉骨上,輪廓拉出一種沉靜到極致的狠勁。

「不用急著突。」

他淡淡說:

「我不覺得這地方會這麼容易就讓我們進去。」

「那你怎麼判斷?」

Crow靠在座椅上,轉頭看她。

「直覺。」

他舔了舔乾燥的下唇,像野狗聞到風中有血味。

「我打過很多場仗,有些地方你一靠近,就會覺得有點不對勁。這裡,就是那種地方。」

副隊長微皺眉頭,將車速調慢了些:「所以我們繼續偵查?」

「不,只是不要讓自己先死。」

Crow的眼神忽然沉了下來,聲音低沉:

「準備打仗,準備死人。那個姓楊的……他一定在等我們踏進他準備好的圈套。」

車子繼續向前開,月光灑在車頂,如同某種靜靜閃爍的倒數計時。

她在一股突如其來的殺氣中睜開眼。

不是聲音,不是腳步,而是一種像冰冷針尖刺入後頸的直覺,那種訓練久了、從戰場爬回來的神經記憶——有殺意靠近。

鈴綺一秒清醒,正想起身,結果——

「……啊……」

她低頭看了看,嘴角微抽。

楊戟的左手,還老實不客氣地搭在她胸前。

她側頭看那張睡死的臉,五官端正、眉毛稍皺、呼吸均勻,一副「我只是無意中摸到」的臉,卻完全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明明就超愛摸,還一直裝不在意……」

她小聲嘟噥,臉紅了一下,手肘輕輕推了他一下,把手掰開,翻身起床。

不到十秒,鈴綺已穿好全身戰術緊身裝,拉起長馬尾,腰間雙匕首入鞘,戰靴踏地無聲。
她站在牆邊觸碰耳後接點,連上JOKER。

「連線成功,代號:鈴狐。」

「周邊偵測報告。」

「目前據點方圓一公里無異常。是否啟動遠端擴大搜索?」

「擴大到五公里。」

「正在啟動——三公里處發現一組目標,五人小隊,配備短波訊號抑制器與低音頻滲透模組。推定為傭兵編制,停留中未移動。」

「定位鎖定,跟著他們。」

她迅速下樓,途中還朝沙發那邊望了一眼。老劉翻了個身,繼續抱著啤酒瓶打呼,和平得像這世界從未出過事。

她走出客廳,穿過後院鐵門,來到兵舍旁,輕聲吼了一句:

「戰備警戒一級,外圍部隊進入潛伏模式。」

幾名特訓部隊成員迅速起身,整備速度極快。

她挑了三名熟練精銳:「你們三個,跟我走,偵查目標點。」

三人同時行禮:「是,長官。」

她點點頭,轉身就走,腳步沉穩,氣息全收。像一隻漂亮但藏著獠牙的雪豹,優雅卻不容忽視。

JOKER再次在耳中出聲:

「是否需喚醒少爺?」

鈴綺頓了一下,抿著嘴笑了笑。

「不用啦。他今天才剛睡得比較熟……我會處理好。」

她的聲音輕,但裡頭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這是她守在他身邊的方式。

夜風夾著冷意。

這片林區三公里外本該是空地,但現在多了五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訊號點。

鈴狐帶著三名精銳在灌木間無聲移動,每一步幾乎沒有腳印。夜視鏡貼合視網膜,顯示出目標小隊成員的姿態與分布,他們正靠在一處斜坡邊緣,一人蹲下抽菸,另外幾人對著地圖在小聲討論。

「分析完成。目標小隊平均作戰反應為標準傭兵等級B-,預估擊潰時間:三十秒內。」

JOKER的聲音在耳中冷靜迴盪。

鈴狐做了個手勢,三名部隊成員瞬間向側翼移動,身影隱於林間,將目標小隊團團包圍。

她輕聲吐了口氣,身體像是提前預熱的彈弓,進入戰鬥狀態。

「30秒就30秒……試看看現在的自己,行不行。」

她深吸一口氣,下一秒——

「行動!」

她的身影猛然竄出,地面如彈起塵灰。戰術服根據肌肉動態瞬間切換為爆發模式,腿部與手臂的負壓與動力瞬間同步,短時間內將她的速度提升至原本的兩倍以上。

第一個目標連拔槍的機會都沒有,喉骨被踢碎,聲音沒出來就倒地。第二人轉頭看見她時,只來得及「喂」一聲,便被她一肘砸暈。

剩下三人剛舉槍——

她已經繞到側邊,踢飛一人手臂,壓制一人胸口,最後一名正要喊出來時,三名精銳從左右同時出現,瞬間撂倒。

不到二十七秒。

空氣恢復寂靜。

只有蟲鳴與落葉聲響還持續運行,彷彿剛才的壓倒性戰鬥只是一場風。

鈴綺站在原地,喘了一下。

「……哇靠,我有這麼強喔?」她自己都嚇到,低頭看著自己手掌。

是她變強了?還是——這些人太爛?

「補充說明。」

JOKER的聲音忽然插入。

「由於少爺近期針對戰術服進行了『適應性優化』改造,我已能根據您的肌肉反應與神經反饋即時切換動力輔助等級,協調力量與速度落差,並減少無謂的體能耗損。」

「簡單來說,您比以前更準、更快、更省力。」

鈴綺眼睛亮了一下,咧嘴笑:「所以說……老哥果然還是最愛我嘛~嘿嘿~」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只是太閒了?」

JOKER的回應一如既往冷冷地戳破她的浪漫幻想。

她噘起嘴:「你是不是越來越像老劉了……講話都沒有情趣。」

「情趣無法提升作戰效率。」

「……你要不要更新個社交模組。」

JOKER沉默三秒。

「提案已紀錄,排入二十三號項目。」

鈴綺笑著轉身,對隊員揮手:「把這些人拉進林子裡藏起來,訊號裝置拆了、通訊資料送回據點。」

「是,長官。」

她一邊轉身往回走,一邊輕聲哼著歌,整個人彷彿剛剛只是在做伸展操。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
真正的獵物,還沒出現。

「啟動音訊回報。」

JOKER的聲音在耳中低低響起,語氣比剛才更為快速、冰冷。

「已完成先遣小隊所攜帶裝備分析與殘存通訊紀錄解密,確認對方隸屬三弟楊子齊傭兵團體系。」

「資料比對顯示,其隊長正為Crow,曾於泰國與呂祥交手,當場斬殺三名呂家精英,對鈴狐戰術風格已有資料建模紀錄。」

鈴綺蹲在坡道一側,聽著JOKER冷靜地報告,眼神沒有一絲慌張,手指卻不自覺地抓緊了武器包邊。

「後方一公里處偵測到熱源接近中,經分析判定為主力部隊。總數約二十人,編制如下:特級戰力一人、A級戰力兩人、B級五人,C級十二人。」

「戰力比對中——對您單人進行戰力模擬,推估全面交戰時生存率為:百分之二十三點六。」

「建議撤退。」

那聲「建議撤退」落下時,耳機裡的聲音彷彿帶了一層冰霜。

鈴綺卻只是輕輕撇了撇嘴。

「……撤退是要撤去哪啦?」

她抬起頭,看著天色已近凌晨三點,星光一點點褪去,只剩曖昧的山霧在低空漂浮。

「如果我都打不贏……我哥還要打什麼?」

她沒有笑,語氣卻一如往常地堅定。像是那種在背後扛著人、卻表面看起來只是在追漫畫更新的傢伙。

「JOKER,如果我把戰術服的潛能調整到最大呢?啟動你那些本來說不建議開的模式,勝率多少?」

(沉默3秒)
「潛能開放將導致體能損耗急遽增加,維持時間不足兩分鐘。」

「勝率提升至:百分之四十九點三。仍低於五成,風險評估屬高危。」

鈴綺沒回話,只是咬了咬唇,站起身來,對身後的三名精銳低聲說:

「等一下你們聽我的,只負責幹掉除了隊長以外的所有人。」

她拔出雙匕首,眼神忽然變了。那不是訓練時的認真,也不是平常的撒嬌戰士模樣,而是真正在沙場上活下來的殺意。

「最強的那個……就交給我。」

三人不動聲色,齊聲低應:「是,長官。」

樹林彼端,遠方傳來金屬甲鈴輕響。

短短數秒,密集腳步聲與枝葉翻動的氣流穿透寂靜。

一道道身影從林間湧出。

Crow傭兵團,到達現場。

黑色戰術服、低沉無聲的步伐、特化遮蔽頭盔與肩甲裝置閃著微弱綠光。他們移動速度極快,每人皆配備長距離壓制火力與短兵戰術刀,一看就知道是清場為主的殺戮配置。

走在最前方的男人戴著灰色無框戰術眼鏡,一身沉穩的氣壓像鐵山逼近。

Crow,出現。

鈴綺握緊武器,指尖因興奮微顫。

「……來吧。」

她嘴角一勾,風,開始往前吹了。

夜林無聲。

但下一秒,爆炸般的火力聲浪撕裂寂靜。

Crow左手一抬,兩指一劃:

「火力壓制,橫掃。」

二十人小隊瞬間展開,像軍犬放繩,無需多言。機槍手蹲地,狙擊位就位,C級戰力負責外圍火網支援,B級和A級則分左右夾角拉扯,子彈如雨點般落下。

子彈劃過樹幹,炸起一圈圈碎屑與塵土,但樹林之中,一抹白影如雷霆穿梭。

「分開!」

鈴綺一聲令下,三名精銳戰士同時滑入不同方向,近身突擊戰展開。

鈴綺沒有任何停頓,一躍而起,在槍林彈雨中旋身,如劍刃斬月,直衝敵陣核心。

她手中的雙匕如星光閃爍,衣角破風,在戰術服動力輔助下,她的身法比一般人快了一個節奏。

而她第一刀的目標,是Crow。

但刀才劃出一半,半空中一道身影如獵鷹俯衝,從旁撞入路線。

鐺——!!

匕首對上短刃,金屬擦出火花。

那道身影輕巧地一個翻身跳開,落地時身體貼地幾乎無聲。

「唷,小狐狸妳還挺急的嘛~」

副隊長。

一身黑色緊身戰術衣完美貼合線條,腰窄腿長,動作俐落,長髮綁成高馬尾飛舞如鞭,手持一對弧形刃,背後還掛著一組電擊鎖鏈,整個人像黑夜裡的蛇女。

鈴綺退半步,舔了舔嘴唇。

下一秒

兩人同時爆發。

鈴綺雙刀連閃,左右開弓如雙蛇吐信,招招奔著要封對手頸脈與膝骨。副隊長則以刃擋刃、身法靈巧,一面滑步一面反向彈身躍起,踢向鈴綺的側肋。

「妳就這點本事嗎?呂家退化得真快啊!」

「你講話再酸一點啊,看我等下是削你耳朵還削你胸罩!」

副隊長雙刀一合,架住鈴綺的匕首,兩人瞬間貼身交纏,額前幾乎只差一公分。

「抱歉~我沒胸罩。」

砰!

兩人同時爆退,各自滑出數米,在夜色中對視。

火力聲還在遠方延燒,精銳部隊與傭兵小隊正在其他區域爆發近戰衝突,地面震動、樹枝折斷聲不絕於耳。

但這裡,一切彷彿停格,只剩她們兩人。

一場真正的女武神對決,才剛剛開始。

林間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汗水混著血,落在草葉上化成蒸氣。

「呼……哈……」

副隊長的肩膀上,劃了一道淺傷,血染了黑色戰術衣一小塊,但她沒停。
她轉手一擋,反手回刺,動作依舊俐落,卻不再像剛才那麼優雅。

「妳真的……很煩欸……」

「你現在才發現啊~」鈴綺笑得還有力,但嘴角已經有些發白。

她的腿上也多了幾道擦傷,戰術服有些破損,右手手腕微微發紅,剛才硬擋電擊刃的後果。

但她的速度,還在加快。

JOKER正在調整模式。

「動力分配提升兩級,反應時間預測調整完畢。斬擊優先演算路徑已更新。」

鈴綺感覺身體變輕了。

她開始拉開與副隊長的距離,再次進入閃襲模式——不再是硬碰,而是斷點打擊。

她從左側衝刺,假裝攻肩,轉瞬從地面一滑,切向副隊長小腿。

副隊長來不及全避,被劃了一道長口,鮮血噴濺,她倒退幾步,咬牙撐住。

「幹……!」

「你慢了唷~姐姐!」

鈴綺左刀橫掃,右刀反刺——副隊長揮刃擋下兩招,身體翻側,但後背空門已開。

機會來了。

她幾乎沒再思考,所有肌肉與視覺都在一瞬間進入——戰鬥終結模式。

她衝了上去,雙刀平舉,意圖從副隊長側腹與頸部同時收割。

副隊長剛轉身,眼神一震。

——這一刀,她擋不了。

「——結束了!」

但還沒結束。

砰。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擊自側方襲來,如同卡車撞擊胸膛般,將鈴綺整個人打飛出去。

她在空中轉了三圈,重重砸在地上,滾出五公尺遠,右手刀脫手,護目鏡碎裂,整個人撞進一棵樹根旁的坡底。

「咳……!」

她吐了一口血,耳朵嗡嗡作響。

空氣像被什麼壓下來了一樣。

煙塵之中,Crow站了出來。

他的眼神沒有憤怒,只有淡淡的冷靜與一絲,興趣。

「玩夠了嗎?」

他低頭看了副隊長一眼,語氣平靜:「妳那條腿,再這樣踢法會斷。」

副隊長咬著牙站穩,滿臉不甘心:「我差一點……差一點就贏了……」

「差一點的人都死了,沒差一點的人才能回家。」

Crow邁步向鈴綺走來,每一步都像踩著地雷,讓空氣炸出一圈圈無形波紋。

「我聽說呂家有個小狐狸,腦袋不太好,但很會殺人。」

他望向地上仍試圖撐起身體的鈴綺。

「——今天,我來驗貨看看。」

「你能站起來,我有點意外。」

Crow站在煙塵未散的林地邊緣,低頭看著地上的鈴綺。

他伸手,慢條斯理地從背後拔出一把短刀,冷灰色金屬閃著光,然後——隨手踢了過來。

刀劃過空氣,插在鈴綺面前不到十公分處,劍身還在微微顫動。

「拿著吧,」他語氣冷靜,沒有挑釁,像只是在說晚餐還沒吃完,「我空手跟妳打。」

鈴綺咳了一口血,抬眼,笑得有點狠也有點瘋。

「……我還真是,被你看不起了啊。」

她緩緩伸手,握住那把刀,手還在抖,腕部肌肉早已過度使用,但她仍然握緊、站起。

耳邊的聲音響起,是那個熟悉卻令人煩躁的機械冷靜。

「警告:體能剩餘比率低於三成,關節活動能力僅維持至原始數據的百分之三十九。整體戰力預估不及平時之四成,勝率預估為:百分之七點二。」

「建議——撤退。」

鈴綺耳鳴中聽著這串數據,腦袋裡像被針戳,她喉頭一熱,又吞下一口鐵鏽味。

然後,她笑了。

不是戰術笑,不是計算笑,是那種標準的、氣到翻白眼還要嘴硬的笑。

「……撤退你媽啦。」

她猛然一提刀,雙眼一震,殺意再度炸裂。

腳下一踏,整個人瞬間消失在塵霧之中。

Crow微微眯眼,看著她朝自己撲來。

他的眼神沒有變化,語氣卻在她靠近的瞬間,淡淡開口:

「你比資料裡……快一點。」

「但還是不夠快。」

鈴綺怒吼:「快你媽啦——!」

黑夜,微雨未落,風卻已起。

鈴綺提刀而起,胸口劇烈起伏,戰術服因過熱而微微顫動,膝蓋以下像灌了鉛,卻仍舊死撐著肌肉協調。

Crow站在她正前方三米外,雙手插在口袋裡,如同一個看完戲的觀眾。

「你這副樣子,還想跟我打多久?」

鈴綺沒回話,腳下猛然一蹬,地面碎石爆起。

她不再留招。

刀鋒一連斬出八次,像雨、像閃電、像一段該死的鋼琴疾奏。

Crow一一閃過,甚至不用抬手,只是身體微調,像預測好了她所有軌道。

「……喂,你的套路很老了,呂家沒更新教材嗎?」

他一邊退,一邊冷笑,那眼神根本不是在看敵人,而是在看一個早知道會輸的孩子。

但鈴綺不管。不能管。

她知道,只要停下,就沒力氣再起來了。

每一秒,她的神經都在叫,肌肉都在崩,喉嚨裡的熱像火燒著氣管。

「體能剩餘百分之十一……建議——撤退。」

「……撤退你媽啦!!」

她怒吼,轉身翻踢接回刀刃,刀刃自側反彈刺出,幾乎擦到Crow的臉。

Crow這次終於抬手,食指與中指兩指夾住刀身,輕輕一彈。

鈴綺整個人被反震之力彈開,踉蹌落地,但又撐起來。

這時——

遠方林中,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砰——

「!?!」

第二聲。第三聲。

炸裂的火光從林間竄出,像地獄開門。

「JOKER報告——三名精銳於前方區域使用手榴彈進行自爆突襲。敵軍受創比例:百分之五十以上。C級與部分B級單位喪失行動力。剩餘有效戰力:五人。」

「任務達成率提升,建議進行撤退。」

鈴綺吸著氣,身體搖搖欲墜,但嘴角竟笑了出來。

「……她們啊……真不聽話……幹得好……」

「建——議——撤——退……」

「我他媽說了,撤退你媽啦!!!!」

她幾乎是用最後的殘力衝刺,刀如落星,再次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

Crow這次沒有躲,甚至不閃不避。

他的眼神微微一變,語氣平淡,卻多了一分冷。

「……玩夠了。」

他一步踏前。

下一秒,鈴綺看到的是空氣被撕裂的光。

不是拳,不是腳,也不是任何一種正規動作。

她完全來不及看清,只覺得自己的視野被一塊黑影遮住,身體一瞬間失去了重力。

啪。

脊椎被什麼重擊,整個人倒飛出去,撞上樹幹。

世界開始轉圈。

她努力想撐著起身,手肘沒力,手指滑開,匕首落地。

「……哥哥……」

她低聲呢喃。

眼前的Crow走近,看她如同在看一顆掉在地上的棋子。

耳邊的聲音還在。

「建……議……撤……退……」

最後,她的意識墜入黑暗。

——戰敗。

夢裡。

我站在一座被晨霧包圍的神社前。

鳥居是黑的,像被燒焦過,地上到處是水漬與碎裂的護符。風,吹過像人聲低語,我的腳踩在地上,卻沒有聲音,像失去了重力,也失去了時間。

我低頭。

那個女人,倒在神社的石階前。

她渾身是血,穿著一件白色的和服,領口破碎,手指還緊抓著什麼,看起來像一把破損的匕首。

她的臉我看不清楚,只能看見她的唇在微微顫動。

「……哥……哥……快走……」

她的聲音像針一樣,刺進我腦子。

我想往前走。

我想開口。

我想吼出聲,想把她抱起來。

但我連喉嚨都動不了,像是被什麼鎖住了意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一點地……斷掉。

我仰頭,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崩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我睜開眼。

心臟在狂跳,呼吸像漏風的氣閥,胸口像塞了顆沒爆的炸彈。

我坐起來,渾身是汗,額頭濕透,喉嚨痛得像被人灌了火藥。視線一晃,我才發現——

臉上,有淚。

我……在哭?

為什麼?

我喘了一口氣,轉頭。

鈴綺——

她不在。

床的那邊是空的,被子還有點餘溫,像她才離開不到一小時。

「……JOKER?」

沒聲音。

我蹙眉,再開口,語氣低下來:「JOKER。」

還是沒反應。

我瞬間跳起,直接從牆邊拉出衣服、戰術背心,三兩下套好,拉開門,衝到客廳。

「老劉!」我怒吼。

老劉睡眼惺忪地抬頭,還抱著啤酒罐:「幹嘛啦……才幾點……」

「鈴綺不見了,JOKER不回我。」

他臉色瞬間變了,站起來時腳還踢翻椅子:「……我去叫人。」

我沒理他,轉身往地下兵舍走去,一路衝進我自己的部隊寢室。

門被我踹開的瞬間,我的心也像被拉扯了一下。

裡面,空無一人。

枕頭擺得整整齊齊,槍架乾淨到發亮,連戰靴都不見一雙。

他們,全走了。

我站在門口,忽然有種熟悉又讓人作噁的感覺——像那一年,我第一次失去書辰一樣。

空白,然後瘋狂。

「……JOKER。」

我低聲吼。

「JOKER,回我話。」

沒回應。

我一路往前,衝到正門,門口的電子鎖正在自動維護中,週邊的無人防衛模式還在運行,卻像沒有一個人存在這裡一樣。

我大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雷管上。

「JOKER。」

我已經在咬牙。

「你最好現在就回我話,不然我——」

「……在。」

耳機裡的聲音終於出現,卻不像平常那樣冷靜。

它像人第一次撒謊一樣,小聲、緊張、帶有人性。

「很抱歉……我沒有立刻回應。」

「……發生什麼事。」

我停下腳步,聲音低得像地下室的風。

JOKER的回應斷了幾秒,才緩緩開始。

「三小時前,鈴狐(鈴綺)帶領直屬小隊三人,前往北側山區執行潛伏與先制打擊任務。任務編號:S-0427。」

「敵軍為三弟楊子齊所屬傭兵團,目標為搜索並殲滅據點。」

「鈴狐未曾上報任務編排,屬於單邊自主判斷。」

我握緊拳。

「……然後?」

「潛伏接敵成功。三名小隊成員選擇進行自爆,成功消滅敵方五成兵力。」

「鈴狐於戰鬥中持續使用戰術服高壓模式,體能耗盡……與敵方特級戰力Crow交手……」

「她呢?」

我咬牙問,聲音冷得能凍死一整條資訊鏈。

「……戰敗。重傷昏迷,被Crow帶走。」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睜開。

「JOKER。」

「……在。」

「給我接管整個監控中樞,把我所有偵查設備開到最大,從熱源到能量波動,把Crow的方向給我抓出來。」

「已經在運行。」

「再給我叫醒全體人員,把全部該殺的叫醒,該備戰的裝好裝備。」

我轉身,眼神一片死水。

「還有。」

「是。」

「下一次你敢對我說謊。」

我停下腳步,語氣冰到極點。

「我就把你格式化,然後把書辰寫的新核心拿出來裝上去。」

JOKER沒有回話,只留下風聲微微扭動。

我拉開武器櫃,手握著那把從未公開使用的重劍。

「現在,帶我去找我的妹妹。」

凌晨三點三十五分。

我剛拉上背帶,左手握著長劍,右手戴上戰術手套,腳步還沒踏出武器庫——

嗡————!!!

整座據點震了三下,然後警報聲如撕裂般劃破夜空。

「警告。北區防線突破,敵方已臨近大門。」

我心中一震,腳步未停,直接衝出走廊。

下一秒。

轟!!!!

大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厚重鋼門翻飛而起,撞碎旁邊的備品架,碎金屬灑了一地。

煙塵中,有什麼東西——被扔了進來。

不是炸彈。

是——人。

「——鈴綺!!!」

我衝上前,她倒在地上,像破布娃娃一樣,整張臉都是乾掉與新滲出的血,雙臂癱軟,手指像抓不到什麼似地微微抽動。

她的嘴唇微啟,什麼也沒說,卻像喊過一百次我的名字。

我連看也沒看門外的敵人,立刻跪下,翻起她的手腕與肩膀。

「JOKER,檢傷評估!!」

「檢測中……\n——胸腔內出血,左肺輕度塌陷。\n——肋骨三處骨折,左腕骨裂,右腿肌肉斷裂五處以上。\n——脾臟破損,腦震盪,暫無生命危險,但需立即進行醫療處理。」

我聽到「腦震盪」時,心像被掏空。

我抬手摸了摸她額頭,冰冷的。她的呼吸斷斷續續,但還活著。她撐到現在,只是為了被扔回我面前。

「老劉!!!!」

我怒吼。

「在!!!」他從內廳衝出來,手還握著剛裝好的槍套,臉色一看到鈴綺就變了。

「開雷電號,五分鐘內衝到台北醫院急救大樓,我要她活著。」

「明白!!」

老劉立刻蹲下來扛起鈴綺,一邊壓住她的動脈,一邊回頭看我一眼。

我沒看他,只低聲說:「死不了。不用擔心。」

他點點頭,飛快往後門奔去。

我這才轉過身,終於正視門外那群人。

Crow,站在我家門口。

還是那副表情,嘴角有一點點笑,像某種沒吃飽的動物剛聞到血味。

「你那防衛部隊也太不脆弱了吧?」

他聳聳肩,語氣懶洋洋。

「連你妹妹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怎麼?她不是用來防家的嗎?」

我沒說話,站直身體,把手上的劍從背後拔出。

咔。

黑刃出鞘的聲音,在夜裡像劈開了某種結界。

他身後,是臉色蒼白、手還綁著繃帶的副隊長,以及另外三名身形壯碩的幹部。他們肩膀皆有「雷紋」刺青,是三弟旗下最強的傭兵幹部級。

Crow看我沉默,笑容更深了些。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啊對,楊戩。聽說你是什麼天才發明家、AI天王、被兄弟背叛的悲劇英雄。」

我望著他,眼中沒一絲波瀾。

他繼續說,像在講一齣戲劇的劇本。

「我看啊,你妹妹比你還有種。你那種天才腦袋,應該拿去算財報,別打仗。」

我終於開口。

「你是Crow。」

Crow一愣,挑了挑眉:「終於講話啦。」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走出門檻,劍身自然垂地,腳步不疾不徐,但地板在微微震動。

「她的骨折是哪一下造成的?」

Crow沒料到我會問這個,笑了一聲:「左腿那下?還是壓她背的那下?我忘了,手感都差不多。」

我停下腳步,距離他只有五步。

語氣依然平靜。

「那麼你記好了。」

我抬頭看他,語氣冷如刀,聲音平如水。

「我會把你每一根骨頭都打斷,幫她找回那感覺。」

Crow的笑容消失了。

他終於收起雙手,像是遇見能讓他「真正動手」的人。

我們對視。

兩隻野獸,終於正面遇上。

我沒有再說話。

我動了。

劍自右手飛斬而出,沒有任何蓄力、沒有多餘動作,像是一記瞬間從地獄彈出的雷霆,斬向Crow的咽喉。

Crow的瞳孔一縮,側身一閃,那道劍風幾乎是擦著他頸動脈飛過,劍氣削斷了他身後的一根鐵柱,發出淒厲的金屬哀鳴。

副隊長倒抽一口氣,手下三名幹部下意識跨前一步。

「——退下。」Crow頭也沒回地冷聲下令。

三人同時頓住。

「他是我的。」

Crow重新轉回視線,看著我,嘴角重新浮出一絲笑意,不再是輕蔑,而是純粹的興奮與戰意。

「可以啊,難怪能當老大。」

我沒回話,下一擊已至。

這次我踏地橫斬,手腕在半空中切出一個微彎,劍勢像蛇,速度卻如雷。我刻意將殺意灌入劍中,讓每一寸動作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Crow空手抬臂,用前臂格住劍背,「砰」的一聲,我們雙雙退後。

他眼中閃過一抹訝異。

「這力道……不像只靠機械外骨骼。」

「不是。」我冷冷開口:「是我想殺人。」

話音剛落,我劍再揮、再斬,橫掃、挑刺、步步進逼。

Crow腳步滑移,像水面上的影子。雙手翻轉,每次化解都精準得不可思議。

我知道這人不是只是快,而是看得懂「意圖」。

「你學過軍體、摔技、還摻了三成空手流。」我邊出招邊低聲說。

「你研究我?」Crow笑了笑,終於開始還手。

一掌打向我的劍脊,震得我手腕一麻;我借力後翻,腳步落地旋轉反掃,劍身劃過他胸前,但只撕裂了戰術外衣。

他再踏一步,貼身突入,我瞬間閃身側滑,橫劍擋住他左肘。

「不錯。」他低語,「但差一點。」

「差你媽。」我回。

劍氣如電,我忽然反手握劍,從背後劃過,一記反斬打破他的下段防守。

Crow後撤一步,臉上的笑意變得興奮而認真。他輕輕晃了晃右手手腕,開口道:

「那麼……我也該拿出點玩具了。」

他伸手,自腰後抽出一把極短的雙刃短刀,刀身只有約三十公分,但那是鈦合金精鍛,經過音波震動處理的戰術刺殺刃。

「這把刀,我上一次用,是在烏克蘭。」

「太遠了,這次你走不出去。」

我們再次衝撞。

劍與刃不斷交擊,金屬轟鳴如同落雷。我的劍勢像暴風雨連擊,每一記都壓著他的破綻而去,而他的短刃則如毒蛇反咬,每一次格擋都帶著殺意的餘波。

他不只快,還懂得等我累了再殺我。

但我不會給他那機會。

我心裡很清楚。

這不是演練,也不是試探,這是我妹妹剛剛差點死掉的戰場。

這裡,沒有一個人會全身而退。

「砰——!」

我再次被逼退三步,胸口一陣發悶,劍脊在剛才那記撞擊中微微變形,手臂感受到一股麻木的後勁。

Crow站在對面,刀鋒橫在胸前,氣息毫無混亂,連汗都沒出一滴。他的姿勢鬆散,但每一次揮刃都帶著壓迫感與精準殺意,就像野獸看準你的頸動脈後輕鬆咬合。

「敵人步伐外八偏右,預判下個斬擊角度為腰肋右上至左肩。」

我腳步一錯,果斷橫劍擋下,火花再度四濺。

「擋下。分析更新:敵人節奏轉為雙節突擊,手肘爆發力增加百分之二十四。」

「推測即將使用側踢封角,建議側旋跳離——」

我猛然後翻,腳步剛剛離地,Crow的右腿果然猛掃而來,踢中地面,碎石爆散如彈幕。

我落地喘息,JOKER的聲音還在繼續:

「模擬更新中……」

「目前累積數據已超過四百三十筆戰鬥行動樣本。」

「綜合分析結果:勝率預測下降至百分之三十一。」

「您與對方在『實戰經驗』與『肢體直覺』上的差距無法單憑戰術服與數據即時演算彌補。」

「對方對戰鬥的理解屬於『本能型結構應用』,具備反應與預判交錯壓制能力。」

我喘了口氣,聽著這一連串冷靜無比的報告,腦袋裡卻只想罵人。

「——去你媽的模擬。」

我怒吼一聲,再度衝上前。

這一次我強行進身貼近,強壓角度不給Crow完整發力空間,用自己的慣性死死綁住對方的步伐。

劍風再斬,帶著幾乎要壓垮骨頭的扭力。

Crow眉頭終於皺了一下,右臂側擋的時候被我劍柄擦過左頰,留下一道血痕。

我心中一震——破防了!

下一瞬,我用力扭轉劍柄,想讓斷點順勢劃過他胸口,卻——

「啪!」

Crow空手扣住我手肘,反關節一扭,我整隻右臂爆出劇痛,被強行壓下!

「你很拚,」他低聲說,語氣像嘆氣:「但不夠狠。」

砰!

他一腳踹中我腹部,將我整個人踢飛撞上牆壁。

我胸口一緊,幾乎吐出一口血。

JOKER急促提醒:

「肋骨第七段有細微裂痕!建議立即拉開距離——」

我撐著劍,手背滲出血,抬頭看著Crow那雙滿是興奮的眼睛。

他舔了舔指尖的血,笑得像正在開胃。

「還能再站起來嗎?天才。」

我沒說話,只是一點一點撐起身體,把那把已經斷角的長劍再度舉起。

我咬著牙,低聲說:

「再來啊,狗雜碎。」

我再次衝上去。

傷口在胸口與手臂滲著血,視野開始微微偏色,心臟像不規律地敲著瓦片,但我什麼都不想了。

我只有一個念頭:

我一定要砍死他。

我的劍,已經握不穩了。

Crow眼神裡還是那種該死的淡定,他閃、他擋、他甚至像在「讓我打到他」。

「你的步伐開始慢了。」他笑著說。

我咬著牙,橫斬過去,他低頭閃過,順手就是一刀——劃過我的肋側。

熱流噴了出來,伴隨著衣服被撕裂的聲音。

「警告:失血量已超標,心率異常跳動。若再持續交戰兩分鐘以上,將陷入休克狀態。」

「強烈建議撤退。」

「——死了就死了吧,」我沙啞地吐出血沫,視線模糊,嘴角卻上揚:

「但這個仇……我他媽一定要報。」

我吼著,拖著重劍再度撲上。

這一次,我根本看不清招式,只靠直覺連砍三次。

Crow搖了搖頭,刀刃一挑。

「鏘——!」

我的劍飛了出去,撞在水泥牆上,「咚」一聲插進裂縫。

我還沒反應過來,Crow的膝蓋就撞上我胸口,把我整個人砸倒在地,壓制住我的雙臂。

「……就這樣結束?」

他低頭,看著我,眼裡不是憐憫,是單純的厭倦。

「有點無聊啊……你妹妹還比較會打。」

我怒吼著掙扎,嘴裡滿是血,根本說不出話,只能瞪著他。

他將刀舉起,刀尖閃著冰冷寒光,直指我咽喉。

「那——就收工吧。」

刀即將落下的瞬間——

「轟——轟——轟——」

一連串旋翼聲自天而降,震得大地塵沙翻飛。

Crow臉色一變,忽然感覺頭頂的氣流發生了詭異變化,猛然抬頭。

「誰?!」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直升機艙門中飛射而下,身影高速旋轉,背後光線被拉成影線,如同夜鴉俯衝。

他來得極快,快得像天空劃破。

Crow連忙閃身後退,腳下摩擦出一條塵痕,從我身上離開。

而我只能側頭,倒在血泊中,用模糊的視線,看著那個黑影穩穩落地

靜靜地站在我與Crow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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