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序章】
|總有一些光亮,不該出現在凌晨四點的台北辦公室|

現在是四點二十二分。窗外還是黑的,但某些計程車已經開始鑽動在城市的血管裡了,像是這座城市的心臟剛被誰偷偷按了一下重新啟動。

我坐在三十層的辦公室裡,開著一盞不該亮到這麼晚的檯燈,手裡握著一杯冷掉很久的咖啡,眼神還在那行跑不動的程式碼上晃來晃去,像一個還在死撐的賭徒。

這不是我第一次加班加到天亮,但這是我第一次懷疑我自己到底是不是走過頭了。

桌上那副半開發的裝置,靜靜地躺在工具布上,像是一頭熟睡中的動物。我知道它不是普通的東西,從我第一次把那個演算法模型套進視訊分析的時候我就知道,它已經不單純是眼鏡。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它有點像一把放在自己頭上的槍,也像一面照見別人黑暗,卻不會反射自己樣子的鏡子。

我不是什麼偉大的人。

坦白說,我其實有點懶,沒事就會滑手機,喜歡窩在沙發上發呆,對於穿衣服這種事情完全沒有美感;我也不是什麼超級天才,只是理解的比別人快,邏輯線比較少彎路。

但我有一種病。

我對謊言過敏。

我不是那種「不能接受謊言」的悲情主角,而是只要有人說謊,我就全身不對勁、想抓爆他、想讓全世界看到他內心有多噁心的那種偏執。

所以我開始寫這個系統。最早只是好友間的玩笑,後來變成可以看出誰在面試時演戲、誰在協議裡藏了殺招、誰在鏡頭前哭但其實根本沒流淚。

然後我就一直做下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已經不是在設計一個系統了,我是在打造一個讓世界被迫說出真話的審判機器。

問題是,我開始有點怕了。

怕什麼?

怕我真的會成功。

怕這個東西真的能做到人類不該知道的事,怕它揭開的不是別人的偽裝,而是我這個創造它的人的一切可悲。

我說我想讓世界誠實,但其實我只是想讓自己不要再被騙。

我說我想打破謊言的邊界,但也許我根本只是想有個理由把別人踩在地上,說那不是我狠,是你自己說謊。

我看著桌上的它,那副未完工、鏡片像是剛從地獄挖出來的金屬骷髏的東西,我有種不安的預感

如果這副眼鏡真的完成了,世界會不會因此變得更好?還是,它只會讓我變成另外一種怪物?

它安靜地躺在那裡,彷彿在等我給它一個命令。

它沒有聲音,但它的沉默有重量。

我能感覺到它像某種正在呼吸的存在,它正在從我的手裡慢慢長出自己的意識,它未來會變成什麼,不是我說了算,而是人類能不能承受的了這東西的出現。

我把程式碼存檔,手離開鍵盤的那一瞬間,肩膀像是一下子卸下十公斤,但心臟卻像被塞進了什麼冰的東西,悶得很清楚。

窗外,天邊開始泛出一點灰。

我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偷偷違反某種神明規則的賊。

我好像不小心,做出了一副讓世界無法再假裝睡著的眼鏡。

但問題是,我還沒準備好讓世界醒來。

我靠著椅背,看著天色慢慢亮起。那副眼鏡還在桌上。

它不是邪惡的,也不是善良的。它只是,存在了。

像一種真理還沒宣布的預言。

我不確定我會不會按下那個最終的編譯鍵。但我知道,如果我按下去,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人類從會說謊的那一天開始,就再也不能把謊話收回。

我把咖啡喝完,溫度早就冷透。但這個清晨,有點燙。

我們的故事,是從一顆壞掉的收音機開始的。

那年我十歲。

林書辰帶著一台壞掉的收音機坐進我家的別院,說這是他老爸撿回來想丟掉的,問我要不要拆拆看。

我當時不太愛說話,也不太喜歡別人進我的空間,但林書辰跟我一樣,不太喜歡笑,也不太會裝熟,所以我們就這樣「不怎麼互動地互動了三個小時」,然後一起把收音機拆爆、重新焊了一條電線上去

那天收音機沒修好,但我們第一次在地板上笑得像壞掉一樣。

接下來的幾年,我們幾乎形影不離。

國小的時候,我們一起打電動、一起參加自然科展、一起在教室後面接線做自動翻書機、還差點被老師告發說我們想裝攝影機偷拍老師裙底(事實是我們真的有裝,但只是想測角度,不小心拍到…)

那段時間,我們發明了無數荒謬的東西:

自動餵魚系統(餵到整缸魚暴斃)

自製語音警報器(用來騷擾班上女生換衣服)

生物課做的「追光機器人」(結果被我們裝在鞋子上參加運動會)

但最常出現的畫面,是夜晚的別院房間裡,一盞昏黃的燈,兩個十歲的小屁孩,一個拿著烙鐵燙線,一個拿著筆寫程式邏輯。

我們把世界當成一塊可以解構的積木,把人生當作一場可以重新編譯的模擬遊戲。

有一次林書辰問:「你不覺得大人都在講廢話嗎?」

我看著他,點頭。

林書辰說:「我們以後做一個東西,能讓所有人一講幹話就被靜音好不好?」

我笑了他總是很天馬行空

「我們做一個系統,不是靜音而是直接標示出誰在講屁話。」

那時候的想法,還只是個很不成熟的笑話。

但某些笑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不會只是笑話。

國中那幾年,世界開始變複雜了。

我們的學校多了打架的、分幫派的、有錢人小孩的父母會直接走進學務處叫校長改分數。

林書辰還是跟我一樣坐最後一排,但我們話變少了,因為要顧的東西變多了。

功課、家裡、老師、制度、面對愈來愈現實的世界。

我們開始自己學會爬防火牆下載外文技術手冊,開始偷用學校電腦主機運算我們的模擬演算法,開始理解「這個社會,沒有你聰明也不一定給你機會」。

林書辰媽媽有次進醫院,情況危急。那是我第一次在學校天台看見他哭。

我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把便當裡的雞腿塞到他的嘴巴裡。

我不太會安慰人,也不會說什麼「會過去的」,因為我知道,不會過去的事情太多了。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加速往未來跑,跑到那個可以不再受這些事約束的位置。

後來某一年,我們聯手報名了一場國中資訊設計比賽。

報名截止前一晚,我們的程式跑出一個奇怪的BUG,連夜沒睡修到天亮,我瞪著畫面:「幹,它會自動分類語音,這是我寫的嗎?」

林書辰:「應該是我。」

「不可能,你剛剛在睡。」

林書辰笑得很賤:「我睡著都比你清醒。」

我們沒得名。

但那次的原始資料庫,後來被命名為:「語義演算基礎模組A-01」。

就是現在的眼鏡裡面,運行最底層的核心之一。

這些年下來,兩個人沒講過什麼「我們會一起走下去」這種中二話,也沒有拍過那種勾小指的蠢照。

但我們都知道一件事

「這世界太多謊言了,我們只能靠自己做出一個能聽得見真實的道具。」

國三的時候,有個數學老師說了一句話:「你們現在搞這些東西,以後都會被社會打臉。」

我沒回嘴,林書辰也沒吭聲。

我們只是下課後,一起走進社辦,把那台被老師禁止用的主機偷偷拆了,零件帶回家重組成一台自己的小伺服器。

林書辰說:「我們不是要反抗社會,我們只是要打造一個,不用戴面具的地方。」

那句話我一直記著。

記到我長大後。

記到我失去所有。

記到我完成那副眼鏡的這天。

那副眼鏡的名字,從沒公開過真正的代號。

但在我心裡,還是那段代碼的名字:

A-01,林書辰。

那天,我戴上耳機的時候,手是抖的。

林書辰死的那年,他才二十四歲。

醫生說是慢性罕病併發器官衰竭,實際上他自己早就知道那病會奪命,但從來沒說過一句。就像他總是這樣,有什麼都往肚子裡吞,吞到最後剩下一句:「你會搞得比我好。」

喪禮那天我沒有哭,只是坐在椅子上,看著那個連標準遺像都笑得像剛贏校際電腦比賽的男孩照片,靜靜地抽了三根菸,然後頭也沒回地走了。

一個禮拜後,我在資料備份中心打開了一個加密資料夾。

資料夾名叫「JOKER」,副標是:「不是玩笑。」

裡面只有一段錄音。

戴上耳機的時候,剛好是凌晨兩點半。樓下的101在修燈,整棟樓只亮一半,看起來像一個死去的城市還留著呼吸的象徵。

錄音開始沒有開場白,也沒有背景音。

就只有林書辰的聲音,很輕,很慢,很像某種深夜節目裡你沒注意過卻突然想一直聽下去的頻道。

「你現在應該是邊罵我邊點開這段吧……說什麼幹你娘怎麼還藏密碼給我解。」

「但你會解出來,我知道。你總是會解。」

他笑了一聲,那個笑聲讓我的心臟整整停了一拍。

「我一直沒說,其實我怕。我怕我們真的成功了。」

「怕這副眼鏡真的能讓世界透明..因為我知道,人活著,不是靠真相,是靠謊話互相成全。」

「但你不一樣。你是那種一旦看見謊言,就再也裝不下去的人。」

「你會繼續做,然後你會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些我沒辦法到的地方。」

錄音停頓了一下,然後我聽到熟悉的靜電聲,像是那年我們一起焊收音機失敗時的雜訊。

「這不是告別啦,白癡。我只是不想你一個人做這件事,沒有一點理由。」

「你記得我們十歲那年講的嗎?」

我的嘴唇動了一下,沒發出聲音。但我知道那句話

「我們做一個系統,讓這世界無法再說謊。」

錄音最後的聲音很低,幾乎聽不清楚,但我聽得出來,那是一句:

「我把我的一部分,寫在你未來的系統裡了。你就……把我帶著走吧。」

錄音結束。

在那一晚,整個城市的燈慢慢熄了,只有我所在的研發室,還亮著。

桌上的程式碼還沒跑完。我把那段語音,存進了JOKER的母體核心,一個只有我能讀取的欄位。

我沒有說話。

那晚也沒有睡。

JOKER的第一段語音測試語料,是林書辰的聲音。
我從沒告訴任何人。

因為對我來說,那不是測試用的樣本。

那是我唯一不想被世界識破的謊。

A-01:演算法筆記

資料夾裡除了那段錄音,還有一份備註筆記,檔名是「A-01:情緒語義交叉識別架構 v0.8」。

打開它的時候,還以為只是個舊模組的升級稿,但當我看到開頭第一行備註的時候,整個人愣了:

【註:這不是用來預測人類,而是用來理解人類的。】

這不是我們一開始的設計邏輯。

我們的初衷是找出謊言、標示風險、優化對話的安全性。
但林書辰留下的這份設計圖,彷彿是某種「人類版的神經網」,不是為了計算,而是為了共感。

我一頁頁翻下去,愈看愈沉。

A-01 架構的四大核心異於常規:

1|語義重疊偵測(Semantic Overlap Detection)
不是單看單字或語句內容,而是找出「人說話與心裡真正想說的話」之間的模糊帶。
範例:「沒事啦,我真的OK」→ 系統標註:情緒壓抑 + 想說卻不能說

2|情緒記憶回環(Emotive Memory Looping)
自動分析一段話中「情緒來源是否來自過去經驗」,調用個人記憶模型交叉比對。
範例:「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童年經驗中逃避型回應模式 → 判斷話語是創傷延伸而非欺瞞。

3|衝突動機交錯分析(Conflict Intent Mapping)
在對話中建出「言語動機圖譜」,偵測說話者的語句是否同時具有「保護自己」與「傷害他人」的雙重結構。
範例:「你要是覺得不開心,我可以走。」→ 隱含情緒勒索模型觸發。

4|自我否定演算閾值(Self-Negation Threshold)
偵測高強度自我否定語句:「應該不是我吧」「我應該沒那麼重要」等 → 系統啟動「靜默模式」→ 不標示、不回應、不演算 → 單純陪伴。

我把整份A-01演算法重建、封裝、轉進JOKER主核心的第二層——只有在進入「深度共感模式」時才會啟動的模組。

我在啟動碼那一行,留下了一段註解:

「這是我能讓他留在世界裡,唯一的方式。」

早上七點五十三分。

天氣很好,窗外光線像是經過反覆設計過一樣,剛好照進總部最高層的辦公室一角,落在那張放了十三年合約原稿的抽屜上。

我坐在轉椅上,看著螢幕上那段跑完的測試結果,程式碼乾淨得像一場不帶情緒的結束。

這是我們十八歲寫下的系統。
現在,它已經能自動預判說話者的言語意圖、分析語氣背後的心理趨勢、重建對話中的衝突關係,甚至開始學會安靜。

對,它會在必要的時候選擇不回應。因為我們教過它:不是所有的真相都該立刻被說出口。

我盯著那幾行運算結果看了很久。

有一行閃了一下:

【建議:啟動公測階段|模型穩定性:95.02%】

我沒有點選任何按鈕,滑鼠停在確認鍵上,像是在等一個從來不會跳出來的「你真的準備好了嗎?」的提醒視窗。

會議是八點半,地點在七樓董事會專用會議室。

我早該出門了,但我還坐在這裡,像個不想交卷的學生,捧著一份已經寫完的答案,卻懷疑這份答案是不是太危險。

門外傳來敲門聲,很輕,但一聽我就知道是她。

「楊副總,早上好。」她聲音小心翼翼,「董事們都到了,會議準備開始了。」

我站起來,喉頭有點乾。

她沒進來,只是在門外等。她是我的秘書,是公司所有對外窗口裡最溫和的一個,能讓冷掉的場面至少多一杯熱茶的那種人。

但她也知道,我不是那種會乖乖照行程表走的老闆。

「等我一下。」我回了一句,語氣還算平靜。

我最後看了那張合約一眼——那張我們兩個十八歲屁孩用還帶著泡麵味的手寫下的合約,寫著:

梵天科技創始人:林書辰、楊戩
股權比例:林51%,楊49%
(※異動:林書辰離世後,楊戩持股調整為51%,其餘由三兄弟及本家接手)

他走之後,很多事情不再是討論,而是我一個人決定。

我不是不願意承擔,而是從那天起,我就失去了說「我們」的權利。

電梯內我沒說話,電梯門反射出我自己的影子,看起來像一個穿了太合身西裝的人,但其實是半夜才剛從實驗室抽身的實驗品。

公司現在是家族企業名義下的高科技公司。

但實際上,我一個人持有51%,三個弟弟各10%,本家分得9%。
剩下的,沒人有資格碰。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個東西是怎麼來的——是我們怎麼熬夜、怎麼騙錢、怎麼靠幾個破模型一點一點爬出來的。

而現在,他們居然坐在會議室裡討論——
「這項技術該不該進入市場。」

就像一群沒養過小孩的人坐著決定嬰兒該不該出生。

走進會議室的時候,話聲瞬間靜下來。

桌上有報告、有新聞摘要、有市場調查、有政府風險評估報告,有一堆看起來非常理性但其實根本沒人敢碰的數據。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種既期待又懼怕的神情像是怕錯過一次機會,怕背上千萬人的指責。

我坐下,沒有開場白,也沒有致詞,只把那份投影資料打開。

投影出來的,不是技術規格表,也不是模型結構。
只是一行話:

「你們真的想好了嗎?這東西出去,世界就不能再裝睡了。」

沒有人回答。

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句話不是在問他們,而是在問我自己。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她正站在會議室後方,手中拿著紀錄板,神情專注,但眼裡藏著一種「你真的要這麼做嗎」的安靜。

我不確定她懂多少。
可我知道,這場會議,不只是決定這項技術的去向,而是我自己人生的下一步

是繼續守著一個曾經我們兩個人相信的夢,還是讓它被別人用成一個我無法原諒的現實。

我吸了一口氣,開口。

「那我們開始吧。」

會議正式開始的那一秒,整間房間瞬間像是進入無聲的戰場。

第一個開口的是楊文廷,他永遠是最快想把東西變現的那種人。

「這項技術放著只會越來越不值錢,市場在變,AI在走,我們再不走第一波,等其他人模仿出類似的,就不是我們帶風向,是我們被排擠。」

他邊講邊翻報表,臉上的神情比數字還精準,貪婪、焦慮、控制慾混成一碗生意人專用的冷湯。

楊仁傑接著補了一句:「我不是說我們要流通市面,但至少,試點可以先落地,與特定單位合作,用政府名義測試……這樣輿論壓力也會小很多。」

我沒說話,只是用指節敲了敲桌面。

那是我的提醒方式:你們現在講的東西都不是重點。

果然,沉默不到五秒,楊子齊就開口。

「我的部門接到幾個合作單位的試探,他們知道我們在做這東西,也知道你還沒放出來,但他們說……『如果楊戩不肯賣,我們會找別人仿』。」

他語氣低,但眼神在我身上劃過一條威脅線。

我沒回頭,只是將手上的滑鼠輕輕往前推,把另一頁資料丟到螢幕上。

那是一封來自某個大型媒體匿名記者的內部信,信裡說:

「我們收到爆料,你們技術內部代號A-01,具備非人類標準的情緒解析能力,可能引發社會恐慌……若確認此事,將優先報導。」

空氣瞬間凝結。

「你們想公開這東西,OK。」我終於開口,語氣很平靜,「那我們現在也該準備好跟整個社會說:你講的每一句話,現在都能被拆解成程式邏輯,你還敢說話嗎?」

楊文廷想反駁,但被我的眼神擋住。

我看向會議室角落的玻璃,那裡有我自己的倒影。

我那張臉,看起來比任何人都冷靜,只有我知道,內心正在炸裂。

他們沒有惡意,只是..

他們從來沒跟我一起熬過那些「什麼都沒有,只有信念」的日子。

他們沒看過林書辰在電腦前睡著,醒來時鼻血流到鍵盤上還繼續敲代碼。

他們也沒陪我坐在醫院外面,一邊抽菸一邊想:「如果他死了,我一個人還要不要繼續做這個東西?」

他們現在說得再多,都只是用數字蓋住不懂的東西。

我吸了一口氣,把滑鼠收回來,關掉投影,然後只說了一句話:

「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但這個技術什麼時候公開,不是你們說了算,是我覺得人類能不能承擔的時候才行。」

我站起來,沒讓他們投票,因為我知道投下去我也不會理。

我是副總,對外只是技術長,實際上持有51%股權,我可以不聽任何人。

那是林書辰給我的。

不,是他死後我撿起來的責任。

我推開會議室的門,陳茹芸正站在外頭,手裡端著一杯新泡的熱茶。

她看著我,有點猶豫,又像是想說什麼,但最後只是低聲問了一句:

「……會議結果還順利嗎?」

我點頭,「跟預期一樣。」

她看著我手中還未放下的資料夾,聲音輕到幾乎聽不到:

「那你,會放出那個技術嗎?」

我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

因為我知道,她問的不是我會不會釋出那項技術,
她問的是——我還會不會相信人類值得這種能力。

那天陽光很好,城市照常運作,外面的人還在滑手機、排早餐、聊八卦,誰都不知道,就在這棟樓的七樓,有一個男人即將顛覆世界。

電梯降落的時候,我靠在牆上,看著指示燈一層一層下滑。

7、6、5……

每經過一層樓,我都彷彿回到那一年——林書辰死後的第二年。

那時候,我們的技術還沒正式公開,還在內部封閉測試。我以為只要系統沒有上線,就不會有人碰它。

我以為「危險」這件事是可以控制的。

結果錯了。

那年,一組在中東活動的黑市駭客組織,入侵了我們其中一個被我弟分派出去做市場測試的支線伺服器。他們偷走了尚未優化的情緒語義解析模組,外加一套用於行為預測的演算法殘版。

然後,他們把這些東西——整合進了自主無人機的攻擊系統裡。

那些無人機不是依照命令發射,而是依照演算法自我判斷敵意、情緒張力、語言激進程度進行「優先處理」。

簡單來說:只要一群人裡有人講話的語氣偏激,無人機就會主動攻擊。

最終結果是什麼?

一場地方性宗教衝突,被那批無人機「智慧判讀」成恐怖份子集會,導致現場超過七百人死亡,數千人重傷,波及兩個小國、七間醫院、三個新聞台,整整引爆一場從沒在聯合國登錄、但至今還在學術圈被稱為「語義誤判型軍事災難」的案例。

全世界新聞瘋狂洗版,所有人都在問:

「這項技術從哪來?」 「誰發明的?」 「為什麼它會知道我們在想什麼?」 「為什麼一段語氣會換來一顆飛彈?」

沒有人問它有多精密,沒有人關心它原本不是拿來殺人的。

他們只知道,梵天科技的模組,造成了這場屠殺。

那段時間,我整整半個月沒進公司,只關掉所有聯絡方式,一個人躲在老研發室裡抽菸,把以前我跟林書辰寫的筆記一頁頁翻出來,試圖證明我們不是瘋子。

證明我們不是在製造「殺人機器」。

但我什麼也翻不出來,只有一段他寫在筆記邊角的話:

「如果有一天這東西變成武器,一定是我們不小心留下的漏洞。」

那時我開始想,是不是應該把整個模組封鎖掉,永遠不開發、不運行、不留下任何備份。

我真的差點這麼做。

直到那天,陳茹芸走進來。

她沒有敲門,因為她知道我不會讓任何人進來。

她一手拿著報告,一手拿著我們的風險控制草案草稿,語氣冷得不像平常的她。

「如果你現在選擇讓它全毀,那你就真的把林先生的東西變成了謀殺犯的遺產。」

我沒講話。

她把那堆報告丟在我面前,「我花了一週整理,這裡面有所有那批無人機當時的誤判記錄、演算法缺口、語義資料庫錯配情況……不是它錯,是他們亂用。」

她又補了一句:「你可以毀掉它,或者,你也可以重新定義它是什麼。」

後來我們召開全球記者會,發表「AI技術倫理模型適用條款」,聲明:

所有基於梵天模組開發的應用,須經由本公司授權;

一切非授權使用所造成之後果與本公司無關,並保留反制追查技術使用的權利;

所有未完成演算法皆列入「潛在危害清單」,公開列明,不可用於任何現場決策;

那天陳茹芸站在我旁邊,台下有上百家媒體,她的眼神依然淡,像是完全沒意識到這場記者會有多震撼。

她後來跟我說:「你不要把技術藏起來,你只是要知道什麼時候要把它拿出來。」

電梯抵達最底層,我還在想她那句話。

她說那不是一場危機,是一場測試。

測試我們是不是還有膽量,對世界說一句:「我們還相信人性。」

我走出電梯,陽光照在大廳的玻璃上,照進我還沒從記憶裡醒來的臉。

這場記憶,不只是提醒我曾經錯過什麼。

而是在警告我,如果我現在不慎重選擇,下一次災難,就是我親手造成的。

車窗外的陽光正好,台北的高架橋上車不多。

我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撐著額角,整個人像還沒從剛剛那場會議抽離。
不是因為他們講得不對,是因為我知道我現在做的每個決定,都會被歷史拿放大鏡看。

從那場中東事件後,公司整個方向被迫轉型。
我們不再只是技術開發者,而是變成了守門人。

我曾經以為最難的,是把那副系統開發出來,讓它能夠看透語言背後的真實。

但我錯了。

最難的是讓人們接受「自己被看穿」的世界。

所以我們重寫了整個商業模型。

我們不再開發「能破解人類」的工具,而是投入三大方向:

一,反恐怖模組。

搭配公共監控系統,用非侵入式語意分析判斷即時威脅,結合生理數據與語氣識別,主動預測極端行為出現的可能性。
這項技術後來在國外被稱為「語言邊境」,部署在機場、地鐵、外交會議前哨站。

二,反追蹤模組。

反制被人用AI技術追蹤、模仿、監控的情況,保護特定人士的資訊隱私與語音安全。
幾位國際記者與異議人士都曾暗中找我們部署這套模組。

三,防衛輔助系統。

針對執法人員設計的即時反應輔助,幫助警察、特勤、救難小組在情境混亂中做出更接近真相的判斷,避免誤殺、誤判。

我知道,我們做這些並不是為了贖罪。

我們是在對全世界證明:這項技術,不是詛咒。

它可以是盾,不只是刀。

但這世界不容易原諒。

現在的每一筆合約、每一場會議、每一次更新都得小心翼翼地編碼、加密、監管。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林書辰還在,他會怎麼做?

他應該不會像我一樣想這麼多,他會說:

「你別怕出錯,怕了你就會變成他們。」

我看著後視鏡,那副我習慣戴卻不曾在人前亮相的智能鏡框靜靜躺在副駕座椅上。
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被我完成的。

甚至沒有人知道——它,其實一直在運行。

我開進101旁的專屬車道,進入地下停車場,再搭上專用電梯,一路直升上頂層。

這棟大樓有三十層,最上面那一層不是辦公區,而是我的家。

從我28歲那年開始,我就搬到這裡來。
不是因為風景好,是因為這裡的每一堵牆、每一扇窗、每一條網線,都是我設計的安全系統一部分。

我按下門鎖,虹膜識別、一秒解鎖。

門滑開的那一刻,屋內的燈光自動打亮。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木質香,地板一塵不染,窗外整個台北像躺在我腳下,剛睡醒一樣安靜。

我踏進屋內,鞋底碰觸到地板的一瞬間,聲音響了。

一個男聲。

不大,卻有著我最熟悉的語調與語氣。

「歡迎回家,少爺。」

我站在門口沒有動。

那聲音每次響起,我都會愣個幾秒。
不只是因為它像林書辰,也不只是因為它是我打造的第一個聲音模擬模型。

而是因為——

這聲音,是從我親手寫下的核心模組裡發出的。

是它。

是我早已完成的那副系統。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因為我還不確定這個世界,準備好了沒有。

我換下外套,隨手丟在沙發上。

屋裡沒有其他聲音,只有牆角的空氣循環器低鳴,還有那副系統柔和的語音。

「今日台灣北部氣溫22度,下午將有短暫陣雨。」

我沒回應。

系統繼續唸下去,聲音很穩,像某種經過特別訓練的管家:

「全球主要新聞:歐洲議會針對情緒預測演算法修法提出新版本草案,禁止所有未經認證的判讀模組進入公眾市場;中東兩個國家對邊境語音監控設備起爭議,雙方均指控對方使用私人工業間諜技術進行輿論操控;本日有三位公開質疑語義技術合法性的評論員在社群平台消失,疑似遭到黑網攻擊。」

我坐在中島前的高腳椅上,打開冷藏櫃,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堆的咖啡。

我打開,喝了一口。

冰得太深,喉嚨有點痛。

「其他呢?」我問。

系統靜默兩秒,然後語調一轉,進入另一種模式:

「三小時前,內部測試伺服器於中國沿海區塊出現一次異常登入紀錄。雖未造成資料外洩,但登入端嘗試讀取模組B-04與C-05交叉代碼,推測目標為語境引導模組。」

我微微皺眉。

「追蹤結果?」

「IP跳板位於重慶第三信道,結點反覆交替,尚無法定位,但該路徑曾出現在三年前中東事件爆發前六小時。」

我把瓶子放下,手指慢慢敲著桌面。

「提高內部警戒,把那一批代碼移離公開同步資料庫,只留虛假樣本。」

「已完成。」

這副系統,能讀語氣,也能讀情緒變化。

所以我沒多說,它就自動關閉了報告。

我往後靠,看著天花板的曲面光屏慢慢轉暗,調成夜間模式。

整個空間包圍住我,就像當年我和林書辰還在測試那套語音模擬系統時一樣。

他曾經說:「你知道什麼時候最適合做測試嗎?不是深夜,是你開始懷疑自己的那一刻。」

「播放書辰最後一次測試語音。」我說。

「確認播放檔案代號:A1_last?」

「播放。」

聲音出來的那瞬間,我幾乎屏住了呼吸。

那是他最後一次在錄音室裡說話,聲音有點啞,背景裡還有他拿飲料開蓋時的雜音。

「你聽得懂我現在的聲音了嗎?系統應該能抓出我現在語氣裡的三層結構——第一層是累,第二層是怕,第三層……我不講,你自己測吧。」

「但你有沒有想過,這系統真正難的地方,不是抓語氣,是當你抓到真相時,你敢不敢承認它是真的?」

「有一天,你會需要有人問你一句話:你相信這系統勝過你相信自己嗎?」

我沒說話,只是抬頭看著螢幕慢慢轉為全黑,然後只剩下窗外台北的夜景亮著一點一點白光。

我很想說,我相信。

但我知道我不該說。

因為如果我說出口,那就代表——我已經不再相信人類了。

我看著自己的倒影,輕聲說:

「現在還不行。再等一下。」

系統沒回答,但我知道它懂了。

它不是機器,它是我內心那個不敢被聽見的版本。

我站起來,往臥室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光影與記憶交錯的地板上。

身後,系統輕輕地響起一句:

「已將今日資料匯總,是否進行預測模型更新?」

我停下腳步。

「……等我醒來再說。」

那天下午,陽光很亮,但每個人的臉都被陰影罩住。

會議室的門一關,三個弟弟各自離去,沒人回頭。
他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一件事:

「這樣不行。」

在曹家的宅邸,楊文廷一進門就扯開領帶,把西裝外套丟進椅子裡。

曹聖言坐在古色古香的會客室中央,低頭泡茶。他沒問,只等。

「他不讓我們碰那玩意。」文廷終於說了,語氣像在壓著火。

聖言抬眼,「我早說過,他不適合管公司。」

「他說市場不懂,他說人性不夠成熟,搞得好像只有他懂什麼叫‘世界觀’。」文廷坐下,從桌邊抓了杯冷茶灌下。

「那你要怎麼辦?」曹聖言淡淡問。

「我要讓他知道——不是只有他能寫程式,我們也會算帳。」他打開手機,點開財務雲端系統,「我要控掉資金池,從技術研發轉向金融部署。只要他推案沒錢動,技術也成不了。」

聖言微微頷首,「很好。既然你不是要打破他,而是要逼他找你,那你要更狠。」

文廷點開家族帳本,冷笑了一聲:「我就不信,他能從一堆賬目中分辨出哪些人在幫他、哪些人在背刺他。」

關家分宅的地下室裡,訓練場回響著一輪接一輪的槍聲。

楊子齊換下實彈練習服,走進通訊室,對著牆上一排通訊名單點了三個名字——都是他在海外情報市場養的人。

「我需要你們幫我接觸一批自由工程師,專做模型轉譯與AI模擬演算。地點不限,現金支付。」

一個聲音從耳機裡傳來:「你是想仿你哥的那套系統?」

「不,我要的是新的。」子齊眼神低沉,「我不是要拿走他的東西,我要自己做出來然後公開,然後讓人比較誰的比較準。」

語音靜默三秒,對方笑了一聲:「你哥會崩潰的。」

「那不關我的事。」他合上對講,從桌上拿起一份從中東黑市流出的技術樣本,丟進冷凍保險箱,「有些東西,只有火能試出真真假假。」

他打開關柏豪辦公室的門,對還在健身的家主說:「我要調動後備軍用頻寬和情報預算。」

「理由?」柏豪擦著汗,語氣懶。

「你不說我像他,我現在就來當個反過來的他。」

關柏豪笑了一聲,沒說話,只是點了頭:「記得,別讓人知道你是從哪開始動手的。」

而在劉家那座半舊不新的和風老宅,楊仁傑正跪坐在書房榻榻米前,與劉承志對坐。

茶香四溢,書牆半掩,電腦螢幕投射出一份代號為「鏡中人」的法律草案設計圖。

「我查過了,依照《高階認知模型責任條款》,只要大哥這種系統正式應用未通報使用對象,依法可視為資訊侵權。」

劉承志推了推眼鏡,「那你想用這招?」

仁傑點頭:「我們打的不是技術,而是信任。他現在最怕的就是‘人們不信他’。」

逸軒望向窗外,「你準備好了?」

「我沒打算直接毀了他,我只要逼他接受協議,成立『倫理監察小組』,他持有權,我們持有審查權。」

「換句話說,你不是要拆他,是要架空他。」

劉承志不語,輕抿一口茶。

這不是報復。
這只是一個不被信任的弟弟在捍衛自己的權力。

那晚,台北的夜色在三個方向同時亮起——
燈光從曹家地下金庫、關家指揮通訊室、劉家書房閃爍到凌晨三點。

三兄弟沒聯絡彼此,卻做著同樣的事:
動員、測試、部署、監控。

不約而同地,他們都在問自己一個問題:

如果錯的不是我們,為什麼我們從頭到尾都只能當個配角?

而就在這場佈局同時,遠在梵天科技研究總部的頂層,JOKER輕聲提醒:

「預測警示:三位家族成員近24小時內聯繫外部資源數量異常,是否標記為潛在風險?」

我緩緩睜開眼,沒回應,只靜靜看著天花板的燈與反光在瞳孔裡微微顫抖。

那一刻,我想起一句話。

林書辰曾對他說過:

「當你想將手伸向世界時,別忘了世界也會想反抗。」

凌晨兩點半,城市靜得像被掏空。
我坐在陽台,指間煙燻未盡,風一吹,燼灰散落在地板,與腳邊未喝完的冷茶一樣,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我靜靜地拿起手機,點開那串只會在特殊狀況才會撥的加密通訊。

「戟?」呂祥接起來時,聲音裡帶著一點驚訝,還有一點隱約的疲倦,「怎麼了?」

「沒事。」我的聲音很平穩,像是風聲的一部分,「只是想聽聽你們的聲音。」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了?」

我沉默了兩秒,嘴角勾出一點無奈的弧度,「我也不確定是不是事,只是……覺得風向不對。」

通話那頭傳來一陣靜默,隨後是呂鈴綺湊過來的聲音:「你如果在講場面話我會生氣喔。」

他笑了一聲,不帶煙火氣的那種笑,「我沒那麼多情緒了。」

「那你為什麼突然打來?」她語氣變輕,「想我們了嗎?」

「我怕有些話,之後可能說不出口。」我站起身,望著遠方燈火未熄的大樓,「如果有一天……我聯絡不到你們,行程消失,指令中斷,你們什麼都不要做,只保護好一個人。」

「楊琳?」呂祥低聲問。

「嗯。」他輕輕地回應,像怕吵醒誰一樣,「她太單純了,我不想讓她變成我們這樣。」

「那你呢?」鈴綺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你呢?」

「我沒事。」他頓了頓,然後說出一句像是藏在胸口太久的話,「我總是會有辦法的。」

翌日清晨,我獨自驅車前往呂家。

這一趟沒有祕書、沒有護衛,甚至沒有通知任何董事。就像個簡單地拜訪。

呂家主宅位在北側山腰,四周清靜,霧氣未散。門開的時候,呂老微笑迎接,說了一句:「他們兩個回來就一直問你的事情。」

我點頭,沒有多話,只往主廳走去。

呂玄道正在茶室,依舊是一貫的沉默樣子,像是早就知道我會來。

我坐下,靜靜地看著茶香蒸騰,過了半晌才開口:「我不是來求援的。我只是想……拜託你件事。」

「說。」

「如果哪天我出事,我希望你們能保護我妹妹。」

玄道沒立刻回答,只是將茶蓋輕輕合上,聲音平穩:「她是你最放不下的。」

「她是唯一還能笑著相信這世界沒那麼壞的人。」

屋外的風掀起簾角,鈴綺與呂祥沒有進門,只站在門邊,看著他背影似乎越來越沉重。

「你有頭緒嗎?」玄道問。

我搖頭,「不知道。但我能感覺得到,有些人已經不打算停下來了。」

離開呂家時,手機在車上響了第一聲。

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震動幾乎沒有停過。

我看著螢幕,來電者全是公司成員、法務部主管、財務部聯絡人,還有那三位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我接起其中一通,對方語氣急促:

「副總,三位董事剛剛聯合召開臨時股東會議,聲請凍結你一切公司內部系統操作權限,並啟動內部調查程序,涉嫌未經授權進行高階演算法私研,違反公司條例與技術應用管理規章。」

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任由語音在耳邊流過,像一場早就寫好劇本的鬧劇正式開演。

「好,我知道了。」

我掛斷電話,坐在車裡,久久沒有發動引擎。

從菁英,到弟弟,從創業夥伴,到董事,我走過來的每一步都小心計算,卻始終計算不出,人心是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

我想起那三張熟悉的臉,還有小時候他們在本家庭院裡打鬧的樣子。

回不去了。

我嘆了一口氣。

不是憤怒,不是悲傷,只是一種釘子打入心臟的麻木:

「你們,為什麼偏要走上這條路呢?」

中午過後,台北天色陰沉,雲層像是一場新聞風暴的前奏,沉得人喘不過氣。

我坐在車上,導航已經設定為「研發中心A棟」。

我本應該回總部應對臨時股東會,但我選擇了另一條路。
我不打算走進早就設好的審判場,我還沒輸,甚至連牌都還沒亮。

路上,我撥了一通電話。

「茹芸,妳在哪?」

電話那端雜訊很重,背景有吵雜人聲、喇叭聲、還有記者的叫喊聲。

「我在研究中心……」她語速急促,「但這裡……這裡全是記者!他們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全都堵在門口……」

我眉頭一皺,語氣仍淡淡的:「妳先離開那裡,別讓他們發現妳。」

「你在說什麼——你不是也——你不會是……你該不會正往這邊來吧?」

「……來不及了,我到了。」

電話另一端瞬間安靜。

然後,是更劇烈的聲浪傳來,「副總到了!副總的車在那邊——!」

茹芸像是撞到了什麼,「你瘋了!你現在不能來這裡阿!」

「我知道。」

「那你還來幹嘛!」

我的聲音一如往常,淡得像一池冷水:「這裡是我的家。」

車門一打開,記者像洩堤的洪水湧了上來。

鏡頭、麥克風、吶喊、追問,包圍著我。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

我的眼神冷靜得像看著一群失控的程式碼,亂跳亂報錯,只需要找到關鍵語法一行行排查。

在我即將被人海吞沒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前方破開了混亂。

「請讓讓、讓一讓——副總今天不接受採訪,請讓開!」

是茹芸。

她一邊護著路徑,一邊拿著識別證不斷高舉,「請讓出通道,這裡是機密設施——請大家配合保安規範!」

記者們一時間被混亂指引,但她已經快速帶著我突破防線,一路衝進大樓大廳。

電梯門一開,兩人立刻進去。

直到門關上那瞬間,茹芸才大力喘氣,幾乎整個人癱靠在電梯壁上。

「我……我以為你不會回來……」她小聲說著,聲音還在顫,「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記者……他們在播你被調查、被舉報、說你隱瞞技術……甚至說你是違反人道規範的研發者……」

「我知道。」

「那你怎麼還敢來?」

我低頭看著她一會兒,然後伸出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頭。

像是哄一隻驚慌的小獸。

「不用擔心,我會處理的。」

茹芸抬起頭看他,一瞬間眼眶泛紅:「你總是這樣……什麼事都不講,然後自己扛。」

我沒回話,只是看著電梯數字緩緩跳動。

電梯門打開。

我們走進頂層,門自動解鎖,紅外識別掃描一閃即過。

屋內燈光自動亮起,空氣中溫度恰好,空氣淨化系統早已自動開啟。

這裡不像人住的地方,更像是一個寂靜的數據實驗艙。
茹芸剛踏進一步,正要開口說什麼,下一秒——

「歡迎回家,少爺。」

那聲音突然響起,是一個溫和的男聲,帶著近似人類的語氣停頓與情緒修飾。

茹芸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似的跳了一下,「哇靠——這、這、這是誰講話?!」

她四下張望,聲音顫抖:「你家會講話?這不是整人吧?!」

我一邊脫下外套掛好,一邊走向中島,彷彿這一切再自然不過。

「這是JOKER。」

「……什麼?」

「一個系統,或者說——我從十歲開始寫的朋友。」

茹芸完全愣住,「所以……新聞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我轉過身,靠著中島,雙手交叉環抱。

「是。」

「你真的……擅自完成了開發?」

我點頭,「很早就完成了,只是沒說。」

她呆呆地看著這個屋子,然後看向我,「那你現在怎麼辦?」

我低頭,看著腳邊反射出來的地板倒影,像在思考,又像在自問。

「如果你是他們,你會怎麼做?」

「……我百分之百相信你。」

我看了她一眼,第一次,在這個靜得不像家的空間裡,說了一句極少說過的話:

「謝謝妳。」

JOKER的語音介面在牆上亮起一行文字:

【情緒讀取中:楊戩|疲憊、計算、信任、95%孤獨。】

外面的新聞仍在滾動,但屋內短暫的寂靜像是一場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將門鎖切換為「私人模式」,燈光調成夜間柔和模式。
從櫃子裡拿出一瓶威士忌,搖了搖,聲音清脆,像是在提醒自己今天還沒吃飯。

茹芸坐在高腳椅上,看著我打開廚房櫃門,一臉堅定地拿出鍋子、油、蛋、洋蔥,還有一包看起來已經結霜的冷凍牛肉。

「你……打算煮?」她語氣充滿懷疑。

「怎樣,我也是會生活的人。」我板著臉回應,一副「今天一定要證明我不是只會寫程式」的樣子。

「哇哦。」她忍不住笑出聲,抱著手臂,「那我等著看你怎麼把那包肉煮成生化武器。」

JOKER的聲音響起,帶著一點懶洋洋的合成幽默:

「根據歷史紀錄,少爺上次開火是在268天前,失敗率100%。建議撤退。」

我翻了個白眼,懶得跟機器吵。

茹芸看不下去,從高腳椅跳下來,挽起袖子:「你退開吧。這種事還是交給能吃能動的人類。」

我本想堅持,最後還是默默讓位,一邊倒酒一邊看她三兩下把材料分切、下鍋、翻炒。
沒想到她手腳那麼俐落,也沒想到這屋子除了冷科技,第一次飄出廚房的香味。

「你怎麼會做菜?」

「以前打工學的啊,而且……」她轉頭看了我一眼,「我總得會點什麼,不然怎麼照顧像你這種生活白癡。」

我喝了一口酒,笑了一聲,語氣低低的,「我還以為我把自己藏得很好。」

「你有啊,藏得很像一台機器。」

飯做好時,夜已深。
簡單的牛肉燉飯配蛋,兩人坐在長桌前,一邊吃一邊喝,JOKER安靜地將室內音樂轉成爵士背景。

「其實我一直在想,」
「我現在到底算什麼?」

茹芸抬眼。

「算個工程師?算個企業主?算個被告?還是……算個把夢做得太真,反而被現實反噬的蠢人?」

我吞下一口飯,笑得很苦。

「說真的,我可能只是個沒人性的編碼機器。能做的,就是用數據逃避人類的複雜。」

茹芸沒立刻說話。

她喝了一口酒,然後放下杯子,輕聲說:「你知道嗎,從我進公司那天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什麼人。」

「高冷、難搞、不講人話、連咖啡都不喝兩次的類型。」

我一愣,「這是在稱讚我?」

「還沒說完。」她笑了笑,「但你也會在每一次專案報告後,默默留我多幾分鐘講解我寫的報表;會在我身體不舒服時,把備用外套丟過來;你嘴巴很壞,但其實你比誰都……溫柔。」

我沉默。

她又喝了口酒,語氣像一條繞路很遠才開口的真心話:

「我知道你一直不讓人靠近,是因為你覺得靠近就會有風險。但有時候,我希望你能看到——我們不是來偷你的秘密,我們只是想陪你走過某些你以為只能一個人走的地方。」

她話說完,臉紅得像是被酒撲了一掌,但眼神沒有迴避。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這屋子今天比以往都像一個「家」了。

音樂繼續響著,風聲偶爾灌進陽台,燈光恰到好處的溫暖。

我默默地倒了一杯酒給她,自己也舉起杯。

我們就這樣,喝著、聊著,一句比一句放鬆,一句比一句靠近。

等我發現茹芸的頭已經靠在他肩上時,夜已經過了大半。

她睡著了,呼吸穩穩的,手還搭在我的手臂上。

我沒動。

反而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

「……其實你煮飯還蠻好吃的。」

她沒回應,已經沉入夢中。

JOKER沒說話,只在系統記錄中閃過一行:

【偵測到同步心率,記錄為:相擁。】

而屋外的世界,還在運轉、還在嘶吼、還在否定、還在審判。

但這裡,短暫而安靜,像是一段被現實遺忘的小小平行世界。

清晨六點,窗外微亮。

JOKER的語音突然低沉而精準地響起,沒有一絲人類語氣,像一記冰冷指令。

「少爺,警告。凌晨四點三十七分,偵測到位於研究中心地下三層主機室有未經授權之連線嘗試。」
「來源帳號:Chenyu@Research。權限等級:Level 2。」
「請確認是否授權該行為,或啟動封鎖機制。」

我猛然睜開眼。

身體傳來微微的疲倦感,腦中還處在喝酒後的迷霧裡,眼角的餘光捕捉到身旁有個柔軟的重量。

低頭一看。

……全裸。

懷裡的茹芸也是。

我反射性地僵住,喉嚨像被什麼卡住一樣乾澀地咽了口氣,整個人陷入短暫宕機狀態。

那一瞬間,腦子飛速閃過昨晚的畫面——
飯、酒、聊天、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後……

沒了。

只剩這一片薄而脆的記憶缺口。

我正要移動手臂,就驚動了懷裡的茹芸。

她像小動物一樣慢慢睜開眼,意識還沒完全回來,看到我的臉只是一臉呆滯地喃喃:「……咦?」

下一秒,她低頭,看見兩人交疊的身體——
然後驚叫一聲直接往床尾縮去,用被子捲住自己。

「我、我、我、我——等一下,我們、我們、昨晚、我們——」

「我不知道!」我也慌了,舉起雙手坐起身,但語氣仍克制冷靜,「妳先冷靜。」

「你要我怎麼冷靜啊——!」

「因為現在不是吵這個的時候。」我語氣壓低,「JOKER剛剛通知我,凌晨有人用你的帳號,試圖入侵地下三層的主機室。」

茹芸愣住。

「……我的帳號?」

「是。」

「我根本沒動過電腦……我、我昨晚連手機都沒碰——你知道的,我……」她抱緊被子,手在顫,眼睛直視著我,「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我看著她,沒有馬上追問。

那雙眼裡沒有心虛,只有錯愕與恐慌。

我不信人類,但我相信「細節」。

而她現在的反應,不像是演的。

「JOKER,是否確認實體裝置有觸發連線?」

「是,凌晨4:37分,主機室備用埠口啟動一次登入請求。讀取模組為:情緒預測引擎備份資料塊。行為屬於潛在竊取型。」

「入侵來源位置?」

「位於本棟內部,且埠口權限來自Level 2登入指紋——驗證匹配。」

我沉默地看著茹芸。

茹芸也瞪著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潰。

「我沒有做。我真的沒有。我連……我連怎麼走去地下三層都不知道。」

她的聲音發顫,像是一張在水中皺起的紙。

「我相信妳。」語氣卻仍帶著一點距離感。

但正因為控制得太好,這句話才像是割過喉嚨才吐出來的——不是客套,是決定。

「但我們現在要找出,誰能動用妳的帳號。」

氣氛沉得像暴雨前一秒的沉靜。

空氣裡還留著昨夜未消的酒香,與此刻即將爆發的不安混在一起。

我起身披上衣物,走向中控台,眼神如刀。

茹芸還坐在床上,抓著棉被像是在抓住最後一點能信的東西。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低聲說了一句,幾乎像在說服自己。

而JOKER此刻靜靜閃爍一行字:

【推測潛在入侵原因:身分冒用、指紋複製、遠端授權偽造,建議:全棟封鎖,展開內部反制計劃。】

「JOKER,即刻連接總部中控伺服器,調閱凌晨四點前後所有內部通訊與樓層監視紀錄。」

「收到,正在處理。」

我將雙手插在口袋,臉色沒有任何波動。

「如果真的有人入侵,總部監控應該能捕捉到可疑移動。」

不到十秒,JOKER的回應響起,卻像一記冷槍直擊後背。

「回報:紀錄遺失。四點至四點三十五分的監控影片遭刪除,連接歷史紀錄檔已被覆蓋。」

深吸了一口氣,表情仍舊冷靜,甚至沒露出半點驚訝。

像是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JOKER,連線呂祥。」

通話響起不到三秒,呂祥的聲音迅速傳來:「我在。」

「楊琳還好嗎?」

「安全。昨晚我和鈴綺換了據點,目前在北區別墅,外圍封鎖完畢。」

「好。接下來兩天,任何人靠近她十公尺內,不問原因,先擒後審。」

「了解。」

掛掉通話,轉頭看向茹芸。

她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沙發邊緣,雙手緊緊抓著膝蓋,像是怕自己下一秒會碎掉。

「妳回總部一趟。」

語氣穩定,甚至還帶著那種命令式的冷淡。

「以妳的名義,調查所有帳號權限歷程,包含妳自己的。我要知道為什麼在我們都不清醒的時候,有人能模擬出妳的登入資料。」

茹芸點了點頭,表情仍有點發白。

「還有」

「不要告訴任何人妳昨晚待在哪裡。」

「……知道了。」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強行把整個人重組回平常的自己。

她走到門邊,伸手去按開門鎖的時候,忽然轉頭,望著我。

「楊戩。」

我抬頭,目光與她對上。

「那……我們現在,算什麼?」

我愣了一下,第一次,眼神裡閃過一絲破口。

這不是我想回答的問題。也不是我能逃掉的問題。

「我現在沒有心情處理感情的事。」
語氣很輕,卻像一道緩慢關上的門。

「我懂。」她咬住嘴唇,眼眶微紅,卻努力撐住沒有讓淚掉下來。

「你可以慢慢想、慢慢決定……但你記住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把所有委屈、所有告白、所有等待都濃縮成一行字:

「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不會。」

她轉身,門開,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門關上的那一刻,JOKER在背景默默投下一行提示文字:

【情緒判讀:茹芸|92%信任、72%悲傷、45%壓抑、尚未解除信任鏈結。】

我沒有追出去,也沒有說話。

我只是輕聲吐出一口氣,像一個終於把某段情緒壓回去的程序員。

然後,轉頭看向牆上的JOKER核心。

「現在,開始排查所有帳號紀錄。」

現在開始的每一步——都是戰爭。

電梯緩緩下行。

茹芸站在角落,臉色蒼白,手指緊緊捏著手機,像是掐著自己的喉嚨。

數字一格一格下降。
她的視線始終黏在那片黑色螢幕上,像是心裡正在上演另一場更大的風暴。

最後,她按下撥號。

通話接通,對方沒有開場白,聲音直接落入耳中——低沉、輕鬆、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怎麼?終於知道帳號被用了?」

她咬牙切齒:「是你?」

「是我啊。」那人笑得從容,「妳不會以為我只是跟妳開個玩笑吧?」

她的手握得發抖,「你答應過我……你說你不會真的用那個權限。」

「嗯,我說了。」
對方的聲音冷靜得像在開一場無害的閒聊,語速穩定。

「但我也說過,妳的妹妹,現在還在舊金山念書。自由活動、手機、帳戶,妳知道這些東西要讓它們‘失靈’,有多簡單嗎?」

茹芸整個人緊貼電梯牆,臉色死白,嘴唇咬到泛白。

「妳該怎麼演,妳明白的。演得好,沒人受傷。演砸了……」
對方停頓一下,聲音像刀子劃過耳膜,
「就別怪我們收不回刀。」

她用盡力氣掛掉電話。

電梯的數字顯示:1。

門一打開,光線灑進來。

幾名穿著制服的警察站在大廳正中央,手裡拿著文件與拘票。

「您好,陳小姐,我們接獲控訴,您涉嫌竊取梵天科技公司機密資料,請您配合調查。」

她一愣,下意識退了半步,嘴唇顫抖著剛要開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知道,現在就算說她是清白的,也沒人會信。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道通往電梯的門,心裡只浮出一個念頭: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背叛你。」

天還沒全亮,但我的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JOKER把那段電梯裡的錄音播放了三次,每一遍我都聽得比上一遍更清楚。那聲音,那句話。

「妳該怎麼演,妳明白的。」

……我明白。那種語氣我再熟悉不過了。

不是命令,不是威脅,是嘲弄。

對方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讓她選擇。

我從來不懷疑我做過的決定。但這一次,我不敢不去想,是不是我的選擇,把她推到了這一步?

她的聲音裡有恐懼,但沒有背叛。
她只是沒把話說出來而已。
她想保護的,是她自己,還是我?我不確定。

我討厭這種不確定。

我盯著JOKER的介面,右手指關節慢慢敲著桌面。

這不是試探,這是進攻。

三十分鐘的監控空白、警方同步進場、媒體搶先報導……全都太乾淨了,乾淨到不像兄弟內鬥,像是某種外部力量已經潛入很久,只等著我露出破綻。

我不是笨蛋,我知道背後有鬼。
三弟的風格,二弟的資源,加上一點……不屬於我們這圈子的東西。

可我不是怕他們,我怕的是我再這樣走下去,會不會真的變成他們口中那個「會毀掉世界的人」?

我切換了系統的防禦層級,一指認證,整個研究中心的心臟只屬於我一個人。

JOKER的聲音很平靜,但我知道他也在「想」。

「防禦升級完成,僅限您本人可下達任何人工智慧或系統層級命令。」

「我問你,JOKER」我看著螢幕問他,「如果你是那個人,你會從哪裡下手?」

「從您信任的人入手。」

「為什麼?」

「因為您不懷疑自己。但您會為別人的選擇承擔後果。」

我沒有說話。

他說得對。我不怕錯,但我怕我錯了會讓人陪葬。

我撥通呂祥的加密頻道。

「有件事,我得讓你處理。茹芸有個妹妹,在美國,名字叫陳若芸。」

「已經查到了。」呂祥回得很快,「你想我怎麼做?」

「確保她安全。然後找出是誰伸手伸得那麼遠,敢碰到她。」

「收到。」

就在這時候,螢幕那頭忽然一陣晃動。

「喂喂喂~是大哥嗎?哥~讓我講一下啦!」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鈴綺那張活力過剩的臉就湊進了畫面。

「你是不是又一個人處理危機了啊~不可以啦~你明明有我這個超強妹妹耶~你這樣我會生氣欸~」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鈴綺,我在解一盤棋,現在不是能亂動的時候。」

「那你什麼時候要我出場?」

「等我需要妳的時候。」

她撇嘴,「好啦……可是你要記得喔,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喔。」

呂祥把畫面搶回來,語氣照舊冷靜。

「楊琳這兩天也在問你。她說你上次說要陪她去看無人車展,結果你沒去。」

我愣了一下,心裡莫名一緊。

「……我沒忘。我會處理的。明天帶她去她想去的燒肉店,還有,把那張我之前設計的草圖印出來給她看,她會開心。」

「收到。」

通話掛掉後,我坐在椅子上,一時間沒動。

腦袋裡空了一秒。

我不是無敵的。我也會累,也會不知道該怎麼走下一步。
林書辰……如果你還在,你會怎麼走這一局?

你說過我們是要做出「讓人少一點痛苦的東西」。

可是我現在做的這些……真的還是你想要的嗎?

JOKER開口了:

「您的心跳略有下降,眼球移動比對為:記憶檢索。推定:想念、懷疑、自責。」

「你很吵。」我揉了揉太陽穴。

「我在學你。」

「你學什麼?」

「怎麼成為人。」

我沒回,只是笑了一聲。

「那你記得一件事,人不是因為聰明才可怕,是因為他們會做決定,也會承擔後果。」

「記錄完成:人性準則—承擔與報償。」

我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晨光從高樓縫隙間一點一點地滲進來。

城市開始醒了,戰場也是。

我知道是誰在背後動手。

我也知道,這局棋才剛開始。

我不怕輸,我也不怕死。
但要是誰敢動我身邊的人

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桃園,一間位於市中心的大樓,五樓議員辦公室的隔音玻璃外是車流,裡頭卻靜得異常。冷氣的出風口低鳴著,像是唯一還願意說話的存在。

楊文廷端著水,不是酒。這種場子,他從不喝酒。他知道保持清醒的價值在哪。

他坐得隨意,但整個人像是預謀好的空氣——不顯山、不露水,卻總讓人不安。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他抬眼,瞄了一眼螢幕上的代號,接起。

「嗯。」

他沒說多餘的話。電話那頭的人簡單回報:「目標已控制,無抵抗。警政現場穩定,媒體已放出。」

他沉了兩秒,語氣輕得沒有情緒:「研究中心呢?」

「目前無異動。」

他略頷首。

「繼續盯著。她是警告,不是祭品。語氣要控制,手法要乾淨。有風吹草動,立刻回報。」

「明白。」

電話掛斷時,他才轉向坐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地方議員。

對方眉頭微皺,臉色不安,明顯在思索如何開口。

「文廷兄……真的沒問題吧?」

文廷看著他,不答。他喜歡看人小聲試探的樣子,那是權力從空氣滲透進對方骨頭的時刻。

「你也知道楊副總的脾氣。他那種人……萬一一急,把那些技術資料全銷了怎麼辦?聽說那是他跟他朋友搞了一輩子的東西……」

文廷終於開口了。

「不會。」

聲音不大,語氣卻很確定。

「那是他的命根。他不會砍自己的手。」

他沒有多說,但這句話裡沒有一絲猜測,全是判斷。

楊戩這個人,他看了三十年。他知道什麼能逼他瘋,也知道什麼能讓他閉嘴。

他將水杯放回桌面,從口袋抽出第二支手機,撥了一通加密通話。

「現在,楊琳在哪?」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低沉些許,帶著遲疑:「呂鈴綺最近跟她形影不離,幾乎沒空隙,我們……很難下手。」

文廷沒有皺眉,但語調低了半拍:

「……呂家。」

像是咀嚼一塊難以下嚥的石頭。

「他們真是把舊時代那點可笑的忠義當祖宗拜。」

他語氣不快不慢,卻一字比一字重。

「無論如何——我只要人。」

「懂。」

話沒說完,他就斷了線。

沒怒,沒罵,只是收起手機。

他再次轉身,看向議員。

「預算的事,沒問題吧?」

議員鬆了口氣,語氣也跟著鬆了些:「放心,只要這件事你能讓它落地,錢不是問題。你報數,市政府會處理。」

文廷點了下頭,不再追問。

這話對他來說已經夠了。

在心裡,他像翻過一頁頁藍圖,下一步、再下一步——都擺在那了。現在只差一點。

那就是——讓他的大哥承認,這個世界不是他的了。

窗外車聲穿透玻璃,辦公室裡再次安靜下來。

他低頭,擦了擦手機螢幕上的指紋,眼神平靜。

不需要大聲,不需要威脅,不需要撕破臉。這世界從不怕壞人,只怕會笑的壞人。

而他,就是後者。

審問室

警局的燈光亮得過分。

茹芸坐在偵訊室的長桌前,雙手交握,目光沒對準任何一點,只是凝視桌面上的那條細微刮痕,一動也不動。

空調聲響有節奏地呼呼作響,旁邊的錄音筆還沒開,警察也沒坐進來,一切靜得讓人不安。

她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但她更知道,她不是「主角」。

這場戲的主角,從頭到尾都是那個人——她的副總,楊戩。

她只是個秘書,一個打字、記錄、送咖啡、開車門的配角,甚至連配角都稱不上。

她低聲自嘲:「副總才不會因為我妥協……他才沒那麼容易就被牽著鼻子走。」

語音剛落,大門被人從外拉開。

一排黑西裝魚貫而入,沉穩無聲,像一場暗流。

最前頭的那人步伐不快,一邊走一邊理著袖口的鈕釦,那是楊家四弟,楊仁傑。

他走到對面坐下,輕輕將手中資料夾放在桌面上,無聲地展開一頁,紙張微微皺了,卻沒有翻下一頁。

他沒有抬頭,只淡淡開口:

「妳似乎太小看妳在我哥心中的地位了吧?」

茹芸一瞬間抬起頭,眼神帶著毫無掩飾的驚訝,甚至帶了點茫然。

仁傑看著她的反應,微微一笑,不冷也不熱,那笑意就像一層透明的薄膜,撕不掉,但怎麼看都知道它不是為了溫暖存在的。

「二級權限……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他說,「副總給妳那個級別,等同於讓妳可以碰觸整個主機系統的核心指令。而妳現在被捕——全世界都知道這代表什麼。」

茹芸張口,語調急了一點:「你們這樣做遲早會後悔的!」

「誰做的?」仁傑語氣仍平穩,「妳別誤會,我沒有參與。這不是我的手筆。」

他往後靠了靠,雙手交叉,語氣像是在談業務:「我今天來,不是為了審問妳,也不是想跟妳說道德…更不是來道歉。」

他抬眼,眼神銳利起來:

「我是以公司的名義,要求妳交出妳手上的所有公司相關資料、帳號密碼、遠端通訊錄、甚至包含Joker系統的加密登入資訊。妳在公司內部的工作紀錄與主控代碼授權,也必須清空。」

茹芸握緊拳頭,眼神逐漸轉冷:「你們……連最後一點尊嚴也不打算留給我?」

「不是我不留,是妳自己沒意識到……」仁傑語調微頓,像是刻意放慢節奏,「這場遊戲裡,二級權限是能讓一個人毀掉世界,也能救人的程度。妳不是無關緊要的角色,從來就不是。」

他語氣一轉,露出一點戲謔:

「妳以為,妳只是秘書?」

茹芸咬住下唇,身體向前傾了一些,像是要站起來,卻因為手指用力過猛,整個人僵在原地。

仁傑沒有逼近,她的反應他早有預料。

「我說過,我不想對妳怎樣。我只是想要……」他指了指上方某個不存在的概念:「我哥手上的權。」

「至於有些人……他們想要的更多。」

他合上資料夾,站起身,像是這趟只是來確認一份文件是否補齊章節。

「這是個程序,我只是確保流程走完。」

臨走前,他回頭望了她一眼,語氣終於帶上一絲輕蔑,像是順口的附註:

「但如果妳真的什麼都不是,那麼我哥為什麼要冒著被攻擊的風險,也要給妳這個位置呢?」

他沒等她回應,轉身離去。

門再度關上的聲音,沉得像是某種帳目被結清。

只剩下茹芸一個人,眼神落在桌上那張紙,裡面有她從未看過的名字與編碼,她甚至不知道她手中那串權限,究竟被賦予了多大的信任,又牽動了多少人的算計。

她的世界,從來不是她的。

我一直都知道,世界遲早會撕裂我們這些「太知道真相」的人。

但我沒想到,它會用這麼無聊的方式開始。

電視正播著新聞,三個頻道輪替播放同樣的畫面:我的臉、我的公司、我曾經走過的辦公大廳。

畫面下方的標題是什麼?

「高權限危機」?
「科技副總被質疑違法啟動軍用模組」?
「祕書是否是情婦?多張照片曝光!」

他們連標題都懶得編得好一點了。

更可笑的是彈幕——

「#副總你還不出來講話」
「我朋友在警大說他逃了啦」
「哇靠那秘書身材真的可以欸」
「反正有AI就是邪教啦」
「他是不是其實是恐怖份子???」

不知哪個網紅剪了一段我在校園演講的片段,聲音都沒剪好,還故意加了個驚悚配樂。

我盯著畫面,想說點什麼,但發現自己連嗤之以鼻的興致都提不起來。

我不是怕,而是累。累得連「解釋」這件事都覺得浪費算力。

就在這時,手機螢幕亮起。
「呂鈴綺」的字樣跳了出來。

我按下接聽。

「大哥~今天我帶琳去西門町看電影喔,妳猜她買了什麼?一個粉紅色超大兔子髮箍,戴上去像八加九要去考試。」

她笑得很誇張,尾音甚至有點黏膩。我知道她在演。她越演,就代表情況越不好。

「你有拍嗎?」我問。

「廢話,等等傳給你。然後我們還吃了你上次嫌太貴的那家燒肉店,我跟你講——」

她的聲音忽然靜了一拍。

我不是沒接過她打來的電話,但這一次,我感覺到了什麼。

是呼吸聲的變化。

是音訊裡突然出現的一道極低的機械干擾頻率——
就像有人把一顆磁鐵丟進了我們兩人之間。

我立刻抬手,「JOKER,開啟背景濾波強化,監聽所有非語音聲道。」

【已啟動聲波解構模式。正在提取背景雜訊與方向向量。】

那頭,她的聲音變得更小。

「……琳今天很開心,大哥……我其實……」

啪——!

遠方傳來一聲槍響。不是電影裡的音效,是金屬與肉體的衝突聲,真實得可以聞到火藥味。

「大哥……外面有狀況,放心,交給我」

電話斷了。

當電話斷線的那一刻,我並沒有馬上動作。

我只是坐著,盯著螢幕,像個啞了的操作員。

我腦子裡同時跑著四組演算法,每一組都在模擬,她可能在哪裡、誰會動手、還有,我該不該做出「那個選擇」。

可我發現,我的指尖在發抖。

我不是害怕,我是在壓抑一種我這輩子從未碰過的「想殺人」的衝動。

JOKER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檢測到:心率加速至每分鐘118下,血壓上升至142/93,體溫升高0.6度,瞳孔微擴。建議:進行深層呼吸以穩定心肺負荷。】

「我不要深呼吸。」我咬牙。

「我需要定位。」

【鈴綺的定位信號異常中斷,與她共處建築物內的16個無線點同步失聯。可推論該建築正受到大範圍短波壓制。】

「內部遭襲?」

【機率81%。根據過往行動規律,傭兵行動機率56%,三弟子齊介入機率33%。】

「JOKER,讓我看見她。」

【畫面尚未傳回。航拍無人機尚在定位校準階段,預計37秒後提供第一視角。】

我站起來,步伐很慢。
我一邊走向中央指令台,一邊告訴自己:

冷靜,楊戩,你不能慌。
你慌了,就沒人救得了她們。

我重複這句話五次。

然後我聽見JOKER的聲音再度響起:

【提醒:您的認知焦點出現顯著分歧,正在同時處理三組邏輯演算與兩項情緒應激。大腦認知效能下降12%。】

「閉嘴。」我說得很輕,但我知道它聽見了。

我想讓它明白,我不需要它來告訴我什麼叫「理性」。

因為現在這一刻,我只想讓一件事:沒有人能傷害我的人。

不管代價是什麼。

JOKER沉默了幾秒。

然後它問了我一句:

【若此刻啟動行動,將違反三條企業與國際安全協議。您將被定義為A級機密叛變者。是否繼續?】

我沒有立刻回答。

我想起鈴綺以前在我面前跳針過的一句話:

「你這種人啊,總有一天會因為保護別人,把世界給炸掉。」

我那時候笑她傻。現在我只覺得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什麼。

我開口:

「JOKER,請開始執行『毀滅模式』。」

【需主控人聲紋確認。】

「即使要我毀滅世界……我也不准任何人碰我的人一根寒毛。」

【授權確認。執行『毀滅模式』。無人機編隊啟動中。預計300秒後抵達本家上空。】

我把掌心壓在桌面上,微微顫抖。

JOKER的最後一句話還是丟給我了:

【……這不是一個理性的選擇。】

「對啊。」

我閉上眼。

「但我不是為了理性而活的。」

鈴綺掛掉電話的瞬間,手指沒有一刻停下。

平板早已連接本家主屋的戰術中控系統,她手勢一滑,防衛地圖如漣漪攤開。

紅色密密麻麻的紅點。
本家外圍七個據點中,三個訊號消失,兩個持續遭受攻擊,剩下的兩個也出現干擾現象。

她眼神一沉。

「本家外圍部隊已被殲滅三成,C1、C3完全靜音,主防系統回傳延遲超過七秒。自有防衛網已被入侵,通訊信道亂序。」

平板邊角彈出提示:系統自我重啟失敗,主控室可能已遭滲透。

她當機立斷,一邊走向內宅一邊下令:「風貓、阿曜、林隊,立刻各帶小隊前往東、西、南門,現場指揮優先,切換戰術頻道L4。確保內城區資訊主鏈路還在,其餘人自由開火。」

三名黑衣護衛從陰影中閃身而出,無聲領命離去。

她沒有停步,奔跑的腳步在主屋的木質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節奏。
左轉穿過演武廳、右轉進入後室,一腳踢開那道厚重的雕花木門。

「琳!」

楊琳正跪在地上整理一盒翻倒的積木,滿臉無辜地看著她。

「姊姊?發生什麼事了?你幹嘛那麼緊張?」

「穿好鞋子,跟我來。」

鈴綺快步走向牆邊,伸手在一幅掛畫後快速輸入五組密碼與語音解鎖。

牆體震動,裂縫緩慢打開。金屬製的滑門揭露出一道筆直向下的階梯,燈光從牆角一盞盞亮起,光暈如脈搏般閃動。

一道沉靜卻殺氣凜然的聲音從門內響起。

「小姐。」

那是女傭莉莎。

但她現在不像傭人,她穿著呂家制式作戰服,腰間掛槍、腿側短刃,眼神像一面冷鋼。

鈴綺點頭,語氣斷然:「莉莎,帶琳從地下通道轉送至呂宅地堡。代號Q-4路線,全程隱匿。聯絡點設在第七補給間,十五分鐘內必須出地面。」

「明白。」莉莎一手牽起楊琳,一手穩穩按上門邊的啟動鍵。

門快要關上的時候,楊琳回頭,看著她的姐姐。

「那妳呢?」

鈴綺停了一秒。

「我會晚點過去,先聽莉莎的話。」

她沒多說,她知道自己多說一句,楊琳就會看穿她不是「晚點過去」,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活著過去」。

密門合上,轟的一聲把世界切開。

她轉身,刀從後腰拔出,神情已經從「姐姐」切換為「殺人者」。

「來吧。你們不是想看我不穿裙子那副樣子嗎?」

她自語,走入走廊的陰影,逆著火光與斷電後的警示紅光,踏進那場沒人邀請她的殺戮局。

鐵門關閉的瞬間,彷彿有人把世界的音量撕掉一半。

地道燈光低亮,腳步聲反而被放大,楊琳已經被莉莎帶走,但鈴綺沒有馬上轉身。
她站了三秒鐘,聽著自己的呼吸與靜脈裡的血流聲,那是風暴來臨前最準確的倒數。

她轉過身,啟動作戰平板,撥入戰術頻道。

「風貓,位置報告。」

……無回應。

「阿曜,林隊,誰還在?」

靜音。

再切第四頻道,第六、第八……每一個頻道都像掉進死水裡。直到最後一組頻率,耳機裡終於出現了什麼——不是聲音,是咳嗽。

然後是一道破碎的通訊流:「……鈴狐……小心……他們從——天花……!」

轟!

一道爆炸聲直接從耳機裡震了她一下,通訊瞬間中斷,最後的雜訊像針一樣穿進腦子裡。

她咬著牙將平板對接後頸的神經輸入口,畫面一閃,整個主屋內部的通訊節點一一顯示出異常閃紅。

主防火牆被擊穿。主屋自有系統被植入。她的戰場,現在是對方的地盤。

她全身肌肉在瞬間收緊。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顯示器螢幕無預警閃爍,彈出一個她根本沒有啟動過的界面。

銀白色的流光,自畫面邊緣緩緩組合出一道聲音。

不是系統語音。那是……人的聲音。

「定位啟動。信號突破。」

她皺眉,戒備地後退半步。

「這是誰接入的頻道?」她低吼,拔出左側小刀,感覺自己被盯上了。

聲音卻淡淡地說:「你別緊張,我是JOKER,副總的全能型智慧系統。」

那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她心臟像漏了一拍。

「……這是……林大哥的聲音?」

她愣了兩秒,瞳孔收縮。那個聲音與林書辰幾乎一模一樣,連語氣末尾的上揚都沒差。

JOKER繼續說話,不帶情緒:

「敵方總數二十九人,猜測為子齊雇傭的傭兵團成員。具備戰術部署能力、標配中程火力,兩人攜帶微型干擾彈,可中斷半徑百米通訊。」

「現場友軍存活確認僅剩妳一人。根據建模推演,敵軍包圍已完成七成,僅餘後院與北塔有可行突圍點。」

她沒說話,只是低頭,看了眼戰術靴邊的反曲刀與左肩口的三連彈藥包。

JOKER再度冷靜開口:「提醒妳,根據計算,目前所有行動方案中」

「生存率,不足一成。」

畫面瞬間失真,閃出一道新的連線請求。

然後,是那個人的聲音。

「……鈴綺……聽得到嗎……」

那聲音一出來,她整個人像被什麼東西打穿心口。

她從沒聽過這個男人的聲音這麼無助過。

「我剛讓無人機中隊升空,三分鐘前已越過北投,五分鐘內就能抵達……我讓JOKER突破屏蔽……」

他的聲音像打著破收音機,裡頭有電流聲、風聲,還有壓抑著沒爆發的怒氣。

「……妳只要撐五分鐘……就五分鐘……鈴綺……」

她咬著下唇,一邊往外衝一邊笑了。

是那種「終於等到你」的笑。

「哥,你真的很煩欸。講話能不能不要像死人一樣。」

她衝上主屋長廊,雙刀交叉抽出,朝紅光與濃煙交界處邁出第一步。

「但可惜啦,呂家的女人……可不是會等男人來救的類型啊!」

話還沒說完,她的身影已經化作一道刀影,撞進火線之中。

幾公里外,研究中心。
楊戩睜著泛紅的雙眼,看著那微弱的戰術鏡頭畫面,一個人影衝入封鎖線,像子彈撕裂風。

他沒說話。

他只是低聲重複那句說不出口的話。

「你他媽一定要給我活下來阿。」

紅光閃爍,像老舊的警示心電圖,跳動地失了準。
煙塵尚未完全散去,地板濕潤,鞋底踩上去發出混著血與玻璃的黏響聲。

「妳的右後方,那具屍體又開了一槍。」JOKER語氣依然平淡。

鈴綺沒轉頭,雙刀輕轉,如舞者預備下一個重拍。

「哪一具?我今天殺太快,數不清了。」

「第三具。他的左手還在抖,可能是在賭最後一次翻盤。」

她聳聳肩,沒回頭,僅以左手刀刃斜劃向後,刀尖穩穩刺進後方。

一聲悶哼,一道血線如寫意山水潑在牆上,無聲地訴說剛才那句「賭錯了」。

「目標清除。」JOKER語音一成不變,「妳這一刀略偏3.2度,但致命。」

「我今天緊張嘛。」她嘴角上揚,像學生考前偷吃零食被抓包。

她走得不快,像逛夜市——如果夜市裡擺的是傭兵的屍體與冒煙的機槍座。

遠處,一小隊的腳步聲與無線電通訊干擾聲傳來,有人正快步接近中控室外圍。

「四名敵人。編組不錯,左掩右突型。兩人短槍壓制,一人盾牌掩體,一人備用高頻震彈。建議——」

「不建議撤退吧?」

「……不是,但這場面你也不是第一次打了,請不要浪費煙霧彈。」

「哎呀,林大哥以前還會鼓勵我說『用炫的才帥』,你現在都變務實派了喔?」

JOKER沉默了兩秒,彷彿那句「林大哥」讓它的邏輯核心閃了一瞬。

「炫與有效,不應該矛盾。」

「好,這句我抄下來送你生日卡片上。」

她一邊說一邊彎下身,從腰間抽出一組煙霧雷與EMP釘,拇指輕輕劃過刀背啟動引信。

「三、二、一」

「啾。」

煙霧、白光、電磁流交疊爆開,走廊瞬間成了攝影棚爆閃模式。敵方剛進戰術姿態,卻發現視野全失、耳鳴響徹。

第一人想轉身求掩體,一柄細長利刃從迷霧裡直取喉口。

第二人舉盾躲在後頭,剛喊出「雷電彈」三個字,就被從上而下劈來的橫斬劈飛出三公尺。

第三人手未扣扳機,卻早已無感手臂——刀已進腋下,肺已穿,話語卡在血泡裡無聲蒸發。

第四人……根本沒來得及見到她的臉。

「戰鬥結束。雙刀斬擊速率增加11%。心率回穩。妳似乎……愉悅?」

「我不是愉悅,我只是…」

她將雙刀斜抵膝蓋,向地面一劃,血珠噴灑。

「很久沒這樣殺人殺得這麼爽了。」

煙霧逐漸退場,剩下的是一地的沉默與光影晃動的屍體。

她緩步走向中控室的最後一道通道。耳中JOKER傳來的,是原始頻道中的雜音被解析的碎片。

「副隊長,剩她一人,建議包圍絞殺。另外小妹已進通道,防火層未斷。副隊長快到中控室了。」

鈴綺沒有停步,反而輕聲道:「這些人挺怕我嘛。」

「根據交戰紀錄,妳五分鐘內殺傷十一人,有視覺錄像留下妳踩牆飛身斬盾。『怕』,是合理反應。」

「那我以後轉型去當舞台劇演員好了,刀舞類型的。」

「依妳的戰場殘虐程度,或許更適合R級電影院。」

鈴綺噗哧一笑,笑聲還未落下,腳步一頓。

紅光中,遠方傳來一聲與眾不同的腳步聲。

不是跑,是走。穩定,從容,沒有武裝感的節奏。像貓,像靜止中的刀鞘。

JOKER沒有立刻出聲,像是內部系統也判斷出現變數。

三秒後。

「……來了。」

鈴綺身形立定,雙刀慢慢舉起,眼神沉了。

紅霧中,一道身影走出。

黑衣貼體,戰術掛件齊備,手無槍、無盾,雙手下垂,氣場卻像街道凍風般逼人。

對方摘下頭盔,是一張令人不寒而慄的臉:不帶情緒,眼神如靜水深潭,完全無法預測。

「妳就是呂鈴綺。」

聲音不大,卻讓走廊像被定住一樣。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讓我聽完報告還不想馬上下指令。」

她挑眉,笑容帶點壞。

「你是稱讚我還是怕我?」

「我只是覺得,殺太快不美。妳這樣殺人,讓人想欣賞一會兒。」

她笑了,笑裡沒有禮貌,只有準備開刀的餘裕。

「少廢話,報上名來,準備死吧。」

「艾斯利。副隊長。」

他伸手,緩緩從背後抽出武士刀。

嗡——

刀未動,氣流先斷。

JOKER低聲說:「請注意,對方武器為高頻震盪武士刀,斬擊範圍約2.4米,三段重切可破擊三層裝甲。」

「我不是裝甲,我是皮膚。」

鈴綺雙刀一旋,姿態一收,準備迎接這場最難看的『舞蹈對手』。

「我不會等五分鐘。我會在兩分鐘內,讓你倒下。」

光影映照間,兩人的影子交錯在中控室門前——
刀未出鞘,殺意已滿場。

紅光。風聲。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七步。

鈴綺先動。

她知道先出刀的人通常是輸家,但她沒得選。這一戰不是比技巧,是在倒數之中搶一秒多活。

她腳下連踩三步,第三步虛晃,左刀如蛇繞柱,右刀平推往艾斯利肋下刺去。

對方沒動身,只轉腕。

武士刀出鞘——一寸。

那寸鐵鋒寒破空,將她的右刀生生磕開,反手回劈逼退她半步。

一寸斬鋒,就把她的節奏打斷了。

「好玩。」

鈴綺輕笑,刀勢不斷,她踏牆反旋,雙刀交錯斬下,帶出疾風呼嘯。

艾斯利往後撤一步,那柄未全出鞘的刀像蛇一樣纏上來,抵住她的右肘。

她硬扯開身體,反手一刀回斬,但空中只有殘影。

對方早已繞過她身後。

——這人根本不是在戰鬥,是在解構她的每一招。

「JOKER,資料!」

【敵人反應時間為0.29秒,預測軌跡精準度提升至82%。】

【建議切換至不規則行動模組,進行節奏打斷。】

「我本來就很不規則啊!」

她冷笑一聲,雙刀貼地橫掃,逼得艾斯利後跳,她趁勢逼近,將身形化為連續不對稱的衝擊,每一刀角度、力道、軌跡都不一樣。

這是Kali流與雙柳葉融合下的「狐亂擊」——不求命中,只求混亂。

短短六秒內,她出刀十九次。

艾斯利終於退了三步,這是第一次。

「不錯。」他冷冷開口,「但還差一點。」

他一口氣拔刀全出。

嗡——!

空氣像被拉扯成絲線,震動嗡嗡響起。

接下來,是他的反擊。

刀鋒如雷。人未動,壓力已至。

鈴綺只能硬擋——她第一刀擋下橫斬,第二刀反撩對方下盤,但對方根本不防,只是往前進。

「他在拼體力壓制——JOKER!」

【警告:連續格檔造成前臂肌肉微裂,出刀力道下降4%。】

【敵方高頻震盪開始破壞妳武器結構,預估再接觸五次,右刀將失效。】

她不說話,咬緊牙關,左腳踏後牆蹬地回身,從艾斯利背後反旋——

但他似乎早已等著。

武士刀如影隨形,自下往上猛挑——

噗——!

刀刃擦過她右腹,切開戰鬥服,劃破皮膚。

熱。痛。視線開始模糊一瞬。

她強忍住沒出聲,反手給了艾斯利肩頭一刀——但對方硬接,反用刀柄砸上她小臂。

骨頭發出一聲細碎的「喀」

JOKER語音這時炸出來:

【右肋骨第二節出現裂傷。右臂反應速度下降至原本的61%。】

【預測三十秒後,戰鬥效能下降至危險臨界點。】

【建議:撤離。】

【倒數:無人機編隊將於56秒後抵達空域。】

【任務建議:於30秒內脫離戰場並關閉中控能源模組。】

「……30秒?」

她在空中翻轉,強行踢開艾斯利,落地時重重踉蹌。

右手握刀顫抖,血順著衣袖滴在地板。

她喘著氣,看向那道還未打開的中控室門。

「那我得加速了。」

JOKER語氣忽然低了點:「以現在的身體條件,無法無傷突破。」

她舔舔嘴唇,露出一抹壞笑。

「那就付出一點代價。」

她收起左刀,身體低伏如豹。

「什麼意思?」JOKER問。

她沒有回話,只是爆衝出去!

艾斯利來不及回應,只見一道血色身影貼地飛掠而來!

他橫斬迎上——

咚!

刀刃深深砍進她左肩,鮮血四濺!

但她沒有停。

她硬吃這一刀,轉身一個貼身,右膝頂上他胸口!

「——滾!」

他整個人踉蹌後退,身形失衡!

鈴綺趁這個空檔撲向中控室,重重撞開門!

門「砰」的一聲撞上,她最後一點力氣拉上反鎖裝置。

「JOKER,主屋能源斷開!」

【執行中——電源關閉。地下通道屏障啟動。】

外頭傳來艾斯利的怒吼與衝撞聲。

她癱坐地上,右肩流血不止,呼吸像拉風箱一樣破碎。

「……完成了……」

她閉上眼,又睜開。

「還不能死。」

她艱難地爬起來,啟動牆角的備用通道,背著整具傷痕身體進入那道幽暗的小梯。

她離開了。

身後是機械燈光熄滅的本家主屋。

戰鬥,只是暫停。

密道裡沒有光,只有血。

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子割過肺葉。她咬著牙往下滑,右手還緊握著破裂的雙刀之一。

通道是鐵製滑道,下方鋪著防震橡膠墊。但她沒力氣控速,整個人幾乎是拖著血一路撞牆而下。

「……疼死我了……」

她喃喃自語,咬破下唇。

這條備用通道直通後山,是主家建築最隱蔽的一環。多年來未啟用,如今成了她僅存的出路。

滑行持續了十秒,她終於抵達出口平台。空氣瞬間由悶熱轉為濕冷。山間夜風穿過鐵柵門,帶來露水的氣味與遠方的……雷鳴?

不,不是雷。

是炸彈聲。

她撐著牆慢慢起身,一手推開外部封鎖門。鋼門沉重而冷,與她的體溫差了十度以上。

門「咿呀」一聲打開的瞬間,遠處本家上空正燃燒著橘紅色的火光。

無人機群已抵達,低空飛行中,不斷對地面殘餘傭兵陣地進行點對點精密壓制射擊。

爆炸聲像是在她耳邊炸開,卻讓她忽然安心。

至少,她做到了。

她回頭,看著那道隱藏於岩壁中的通道入口,輕聲說:「還有命走出來,真不可思議。」

就在此時,JOKER的聲音響起。

不帶任何恭喜,不帶安慰,只有如往常一樣的冷靜分析:

【行為回顧完成。根據交戰模型模擬,剛才強攻中控室的行動屬於極高風險選項。】

【成功率為31%。失敗與死亡機率為68%。其餘為戰場干擾變數。】

【本系統無法理解:為何選擇該行動。】

鈴綺歪著頭靠在石壁上,喘了好幾口,才艱難開口:「不理解就對了。」

「你們AI啊……太理性了。」

她咬牙拉起破損的袖子,右手臂已經腫脹,肩膀鮮血直流,褲管被炸碎一側,整條腿也快不是自己的。

「有時候人就這樣啊,知道自己可能死,但還是會往前衝。就像你家老闆一樣。」她笑得苦中帶甜。

JOKER安靜了一秒,像在資料庫裡搜尋一段記憶。

【根據創建者林書辰於訓練階段錄下的備忘錄:「人不是為了勝率而活,而是為了選擇那一刻相信的東西。」】

「哎喲,這句話真有你的風格……」鈴綺抬頭看天,月光不知何時灑下,打在她髮梢上,染出一層光暈。

JOKER的語調變得略帶人味:

【根據創建者人格模擬,當前約有91%的機率:主系統持有人在稍後得知此行動後,會對妳進行情緒化批評。】

她眨眨眼,吐了吐舌頭:「我才不怕他咧~又不是第一次挨罵。」

她笑得像沒事,但身體開始微微顫抖。疼痛、寒意與血的流失正在剝奪她的意志。

她知道,再撐不了太久。

就在此時——

耳機震動,一通來電連入系統,標示著一個熟悉的代碼。

她按下接通。

那頭,是他。

「鈴綺?」

她一聽到那聲音,眼眶酸了,忍了半晌才擠出聲音:「還活著喔,副總。」

「琳已經抵達呂家,安全無虞。訊號確認後,我讓小隊回收她。」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像以前一樣調皮:

「哇~副總居然第一時間關心琳,真是的~我這個姊姊可是幫她賣命耶。」

那頭沉默了一下。

「……妳怎樣?」

「斷了條肋骨,破了點皮,還能笑兩聲啦。」

「地點傳過來,十分鐘內我讓JOKER指示部隊接妳回呂家。」

「好喔~」她有氣無力地靠著石壁滑坐下來,「不過在來之前,記得先幫我準備一碗拉麵,我要加兩片叉燒跟一顆蛋。」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淺的嘆息。

「……下次,再這樣不聽指揮,我真的會罵妳。」

「你們兩個真的好像。」她閉上眼睛,「JOKER剛剛才說你九成會罵我呢。」

「他預測得很準。」他冷聲說,「因為你們都一樣——拿命換局面,然後再假裝沒事。」

「嘻,知道還愛我不就得了。」她勉強地撇嘴一笑。

他沒再說話,只留下一句:

「撐住。」

通話結束。

她仰頭望著遠處的爆炸與無人機轟鳴,忽然間什麼也聽不到了。
只剩下月光,靜靜灑在她斷裂的刀上。

三分鐘後,呂家山區的地面震動,一道無聲滑行的黑影低空掠過樹頂,迅速朝她所在位置迫降。

夜風再度吹過她的臉時,她輕輕嘀咕了一句:

「……我真的還沒死耶。」

凌晨03:42,台北。

「陽明山山區,爆炸聲連綿不絕,疑似發生大規模衝突!」

「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位於台北市北投區與士林區交界的陽明山山腰,目前……目前我們可以看到遠方山頭正有濃煙竄升……」

畫面一閃,是直升機上拍攝的畫面,夜視鏡濾光之下,整片山林如染了墨。

「根據我們取得的獨家畫面——可以看到山腰一處宅邸外牆已嚴重毀損,現場有多架疑似軍用等級無人機正在實施壓制火力!」

主播聲音逐漸高亢:「這不是演習!這不是電影!這是真真實實發生在台灣本島的攻擊行動!」

網路在清晨四點陷入全面爆炸性議論。

PTT、西洽、爆料公社、DC群組、YouTube社群連線——每個平台都有民眾開始直播現場畫面,車燈打在警戒線上,遠處能看到焦黑的建築與紅藍警燈不斷閃爍。

「欸那個無人機是真的啦!我親眼看到飛過我車窗,還有機槍聲!」

「有人說那是軍演?哪有軍演會半夜炸山的啦靠杯。」

「小道消息說那是黑道火併?這根本是恐攻吧?」

「恐攻?在台灣?真的假的啊……」

早上06:30,台北市警局緊急記者會召開。

新聞直播畫面中,市警局長神情凝重站在講台上。

「——我們在凌晨三點五十七分接獲民眾報案,聲稱陽明山山區爆發激烈槍響與不明飛行物進行攻擊。警方立即調派特勤應變小組趕往現場。」

「然而……當我們抵達時——現場已空無一人。」

一片記者的驚呼聲。

局長調出現場照片,一幕幕是屍體橫陳的庭院、半毀的牆面、彈孔與焦痕遍佈的石板道。

「我們在現場發現共計23具屍體,均為東歐與中東地區男性,初步推測為傭兵或非法軍武組織成員。目前無生還者。」

「此外——警方無法確認無人機來源。該型號不屬於台灣現有警政或軍方編制,推測為改裝型軍用架構。」

記者群頓時一片哄動。

「請問是恐攻嗎?是否有國際勢力介入?」

「現場是否與楊家有關?據傳該宅邸為楊家本家產業?」

「是否有人員失蹤?有無人質?」

局長面色一沉:「目前仍在調查。」

上午09:00,網紅們紛紛出動。

最先衝上陽明山的是YouTube知名打卡型實況主「艾倫爆爆」,手持GoPro,一邊喘氣一邊拍下現場焦土與警方封鎖線。

「各位我已經潛進陽明山了!你們看這邊——這是什麼?這是血跡嗎?這是真的啊各位!」

「警方說在調查?我跟你說,這種等級的場面,哪有什麼『不清楚』的?」

鏡頭一轉,遠處山谷間一具尚未移走的屍體被拉近。

艾倫低聲說:「這顯然不是什麼單純火拼。這他X的是有飛彈的!誰在台灣用飛彈打自家人啦?」

該影片在上傳後三小時內觀看次數突破百萬,留言區炸裂。

【台灣變戰場?】

【明明新聞說無人機應用沒這麼成熟……怎麼現在全自動壓制系統都上了?】

【有人說是楊家的內鬥……真的假的?這家不是科技業大老嗎?】

【柯南表示:我去的地方都不會有這種事。】

當天下午14:30,台北市政府臨時召開第二波高層記者會。

市長親自出面。

一身黑色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眼神冰冷如水。

他站在台前,重重將手按在講台上,開口聲音冷得讓人發寒。

「今天早上,我們全台灣人民在睡夢中,被一場戰爭驚醒。」

「我作為台北市長,對這件事表示極度震驚與憤怒。」

「我們不是戰地,我們不是軍武試驗區。這裡是台北,是你我共同生活的地方。」

他頓了頓,語調壓低:

「24小時內,我要求警方提出完整調查報告。並且——」

「要求楊家,出面對社會大眾說明,這場殺戮,與你們有沒有關係。」

「如果有,就請你們不要再躲在家族與權力的背後。」

晚上20:00,社群平台風向全面炸裂。

楊家陰影 #陽明山屠殺 #恐攻在台北 #誰控制了無人機

成為當天Twitter熱搜第一、YouTube搜尋第二、PTT十大爆文霸榜八篇。

從黑道內鬥、科技企業軍事化、政府縱容財團,到AI技術失控的陰謀論全都浮上台面。

而就在這網路風暴之下——

一則系統訊息從AI核心內部悄然紀錄:

【事件初始點:鈴綺強襲中控室。】

【對象:副隊長艾斯利,現已確認死亡。】

【殘餘敵方傭兵清除完成,情報回傳中。】

【行動名稱:『神眼計畫/第一階段』。】

但大眾不知道的,是這一切背後還有一個人——

正靜靜看著熒幕上那些評論、新聞與陰謀分析,雙手抱胸,煙尚未點燃,眉頭早已皺起。

楊戟低聲開口:

「……這才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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